學達書庫 > 蘇曼殊 > 斷鴻零雁記 | 上頁 下頁 |
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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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姊行後,忽忽又三日矣。此日大雪繽紛,餘緊閉窗戶,靜坐思量,此時正餘心與雪花交飛於茫茫天海間也。餘思久之,遂起立徘徊,歎曰:「蒼天,蒼天,吾胡盡日懷抱百憂於中,不能自弭耶?學道無成,而生涯易盡,則後悔已遲耳。」 餘諦念彼姝,抗心高遠,固是大善知識;然以眼波決之,則又兒女情長,殊堪畏怖。使吾身此時為幽燕老將,固亦不能提剛刀慧劍,驅此嬰嬰宛宛者於漠北。吾前此歸家,為吾慈母;奚事一逢彼姝,遽加余以爾許纏綿婉戀,累余虱身於情網之中,負己負人,無有是處耶?嗟乎,系於情者,難平尤怨,曆古皆然。吾今胡能沒溺家庭之戀,以閒愁自狀哉?佛言:「佛子離佛數千里,當念佛戒。」吾今而後,當以持戒為基礎,其庶幾乎。余輪轉思維,忽覺斷惑證真,刪除豔思,喜慰無極;決心歸覓師傅,冀重重懺悔耳。第念此事決不可以稟白母氏,母氏知之,萬不成行矣。 忽而余妹手托錦制瓶花人,語餘曰:「阿兄,此妹手造慈溪派插花,阿兄月旦,其能有當否?」 餘無言,默視余妹,心忽恫楚,淚盈餘睫;思欲語以離家之旨,又恐行不得也。迄吾妹去後,餘心顫不已,返身掩面,成淚人矣。 此夕余愁緒複萬疊如雲,自思靜子日來懨懨,已有病容。跡彼情詞,又似有所顧慮;抑已洞悉吾隱衷,以我為太上忘情者歟?今既不以禮防為格,吾胡不親過靜子之室,敘白前因,或能宥我。且名姝深愫,又何可棄捐如是之速者?思已,整襟下樓,緩緩而行;及至廊際,聞琴聲,心知此吾母八雲琴,為靜子所彈,以彼姝喜調《梅春》之曲也。至「夜迢迢,銀台絳蠟,伴人垂淚」句,忽而雙弦不譜,嬰變滯而不延,似為淚珠沾濕。迄餘音都杳,餘已至窗前,屏立不動。乍聞余妹言曰:「阿姊,晨來所治針黹,亦已畢業未?」 靜子太息答余妹曰:「吾欲為三郎制領結,顧累日未竟,吾乃真孺稚也。」 余既知余妹未睡,轉身欲返,忽複聞靜子淒聲和淚,細詰余妹曰:「吾妹知阿兄連日,故因鬱鬱弗舒,恒露憂思之狀耶?」 余妹答曰:「吾亦弗審其由。今日尚見阿兄獨坐齋中,淚澘澘下,良匪無以?妹誠愕異,又弗敢以稟阿娘。吾姊何以教我慰阿兄耶?」 靜子曰:「顧乃無術。惟待餘等歸期,吾妹努力助我,要阿兄同行,吾甯家,則必有以舒阿兄鬱結。阿兄蒞吾家,兼可與吾妹劇談破寂,豈不大妙?不觀阿兄面龐,近日十分消瘦,令人滋悢悢。今有一言相問吾妹,妹知阿母,阿姨,或阿姊,向有何語,吩咐阿兄否?」 余妹曰:「無所聞也。」 靜子不語;久之,微呻曰:「抑吾有所開罪阿兄耶?餘雖勿慧,曷遂相見則……」言至此,噫焉而止。複曰:「待明日,但乞三郎加示喻耳。」 靜子言時,淒咽不復成聲。餘猛觸彼美沛然至情,萬緒悲涼,不禁欷歔泣下,乃歸,和衣而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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