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佇瞻堂記


  〔元豐六年作〕

  元豐三年,天子大饗明堂,召河東節度使、守司徒兼侍中潞國文公,自北都入覲于京師,以相祀事。禮成,天子以公勱相三後,克底隆休,澤敷乎烝民,功安乎廟祧,覆命公以太尉留守西都,於是公尹洛者三矣。將行,天子仍賜之《詩》云:「西都舊士女,白首佇瞻公。」洛人喜公之來,榮天子之言。明年,相與構堂於資聖佛祠,肖公之像於其中,名之曰「佇瞻。」又二年,河南進士宋師中、李徹與其鄉里士民之眾,以書抵光曰:「公再為宰相,三守洛都,雖惠化遍天下,靡有不周,而在洛為多。今吾人日灑掃茲堂而奉事之,至於子孫,固不忘矣。異時遠方之人,有過茲堂而不知其所以然者,亦吾人之恥也。子盍為我書其事,著于石,以傳告無窮。」

  光謝曰:「諸君以此屬我,誠大幸。然凡為士者,頌一守令,且猶秉筆不敢輕為,況公之德業位望崇顯如是,乃使如光者紀之,必得罪於識者,能無懼乎?西都,搢紳之淵藪,賢而有文者,肩隨踵接,諸君不往求之,顧惟不肖之求,能無慚乎?願置我而更請於他。」眾皆曰:「子出公之門最久,其居洛又久,然則記茲堂也,子於何避之?夫登岱、華者,固不能盡其高廣;遊滄海者,固不能窮其幽深。苟身之所至,目之所睹,皆可得而言矣。」

  光既不得辭,乃曰:「光僑居於洛,已十有三年,日聞士民之譽公者,如出一口。敢問公之前後治洛,其規為施置如何,而得民心若是?願條以告我,得藉之以書。」眾皆曰:「公之為政,其大者汪洋溥暢,若化工之神,膏雨之仁,固非吾人之所測也。其細者樵夫牧兒皆能道之,又不足以盡公之美也。姑以吾人之所及者言之,其簡而有節,安而不擾乎?抑又聞之,昔黃霸為潁川太守,治為天下第一,及作相,時人不謂之賢。謝安為吳興太守,在官無當時譽,及作宰相,名振異域。彼皆才有所不贍,故用有所不周,能兼之者,其在公乎!」

  光曰:「諸君知其一,未知其二。光嘗學于史氏,觀自古為人臣者,或得於君而失於民,或得於民而失於君。君非不悅也,如民疾之何?民非不愛也,如君惡之何?若是者,殆不可勝算也。至於事君以忠,養民以仁,惻然至誠,積於胸中,夙夜不倦,悠久不渝,晦之而益光,隱之而益彰,逃寵而寵不我舍,避名而名常我隨,若玉之在山,珠之在淵,擊鐘鼓于宮,種草木在土,達於上下而不可掩者,彌百千年無幾人而已矣。《詩》云:『樂只君子,天子命之』。言得乎上也。『豈弟君子,民之父母』。言得乎下也。《書》曰:『臣為上為德,為下為民』。言其上下得也。上下得者,其惟禹、稷與皋陶乎!佐舜、禹以阜安斯民,君賴之如股肱,民依之如父母,功盛乎一時,名高乎百世。公之德其近是乎?不然,何天子之寵光,便蕃而不厭,下民之悅服,悠久而不忘,若此其備乎?」

  眾皆曰:「然。」

  光曰:然則請書此為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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