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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十七 碑誌三


  ▼太常少卿司馬府君墓誌銘

  兄諱某,字昭遠。曾祖考諱某,妣某氏。祖考諱某,妣某氏。考諱某,追贈光祿卿;妣李氏,封永壽縣太君。兄舉進士及第,初命威勝軍判官,又調涇州觀察推官,尋監渭州酒稅,改大理寺丞、知猗氏縣。未幾,簽書保大軍節度判官事。故丞相龐公為鄜延經略使,奏兄通判鄜州事,徙知渝州,曆知慶成軍、解、房二州,解、房皆未到官,徙知商州。自商還京師,監右廂店宅務。丁永壽太君憂,服除,知乾州。以治平三年正月辛酉終於州廨,享年六十有九。累官至太常少卿。

  兄為人孝友,居喪致哀,寬厚容物,而內守勁直。在鄜州,州長皆武人,多驕恣不法。兄平居與之燕遊笑語,若無不可者。及臨公事,則正色立爭,必當理然後已。州長雖甚怒,無如之何,然知其無害已心,亦不深怨也。在渝州,其佐曰趙寅,以傲狠刻暴名於世。雖在卑位,常行行視天,意氣如公相。兄始至,閱獄囚,釋寅所妄系者近百人,寅爭之,兄一不顧。既而詞禮倨慢,兄亦不與之校。久之,寅寢自虧悔謝服。及寅官滿,泣涕不忍去。兄早孤,年過三十乃仕,以是周知民間情偽。其為政務合民心,有悍狡為民害者,痛繩以法;愚弱不失理者,徐為諭解,往往曉悟欣悅,輟訟而去。故所至民愛慕,去之久,猶思詠不已。然其奉上官無過分之禮,每罷官入京師,多閉戶家居,未嘗及權貴之門。視《審官缺員》榜於壁,人久不取者,輟受以去。惟掌店宅時,留京師凡再期,自餘率不過數月已去矣。

  以是獨所治之民,知其才業之美,朝廷終無從知之他人。人或仕宦絕在兄後,或才能出兄下遠甚,以熟於時態,往往取顯宦,兄處之晏然,俱若不見聞者。常曰:「吾幸以寒士積官至二千石,自足已久,尚何求於人哉!」司馬氏同居累世,宗族甚大,兄為之長,凡二十餘年,能一施以恩,無親疏賢不肖之間,故人人無怨。善為詩,多為人傳誦。

  夫人同郡魏氏,封某縣君,故處士贈著作郎野之女。處士名重于真宗朝,列傳在《國史》。夫人先兄十八年終於渝州,享年若干。子男二人:雍,太廟室長;應,試將作監主簿。女三人:長適內殿承制雷周祐;次適馮翊縣尉王淳,蚤卒;次適郊社齋郎崔穎。兄終之歲,某月某甲子,與夫人合葬于先塋。

  光以葬日之迫,不暇請於他人,故忍泣敘而銘之。光後兄二十一歲而生,加之各從宦四方,于兄治行不能得其詳,姑錄其所知以傳永久,不敢以一言私也。銘曰:

  壽雖未高不為夭,官雖未顯不為卑。
  德之和為眾所慕,政之便為民所知。
  仕不苟進兮於道無虧。
  兄今何恨兮生者同悲。
  嗚呼哀哉!

  ▼清逸處士魏君墓誌銘

  君諱閑,字雲夫,世家於陝之東郊。父諱野,真宗皇帝時有大名,累召,終不能起,贈著作郎。君少喜為《詩》,學鼓琴,不樂仕進,一遵著作君之志。皇祐二年,仁宗皇帝祀明堂,詔天下求遺逸草萊年耆德茂者。知府、直史館李公昭遘薦君再世有高節,上嘉之,賜號「清逸處士」。嘉祐八年八月癸未終於家,年八十四。君自始生至沒,當國家隆盛、偃兵無事之時,家有舊田廬,君謹守而治之。朝廷以著作君之賢,複其子孫,無有所與,以故沛然自足,無衣食之累。性不嗜酒,謹潔守法度。然與人和,浮沈閭裡,不自標揭。以故其生也,人樂與之遊;其沒也,無謗言。府縣之官,或時延禮,亦與之往來,然未嘗有毫髮之私以幹之。其政事失得,未嘗納於耳、出於口也,以故皆愛重之無厭倦。少好養生,大要用沖澹自守,不以一物累其心,以故視聽步趨,能老而不衰。

  嗚呼!今之名處士者多矣,或力為奇譎,以盜聲名,萬一輩幸欲欺愚俗,取美官;或交遊有位,依其名勢,乾沒射利,以侵漁細民。若是者,雖不仕,又足賢乎?然則能保其福樂而免於過咎,有如君者,凡幾人邪?

  君三娶:曰臧氏,曰趙氏,曰皇甫氏。子男一人,曰樵。女三人,適進士梁軫、張震、左侍禁張宏。孫男二人,曰潛,曰澤。先僕射與著作君相愛如昆弟。光拜君於髫齓之年。今也其孤將以某年月日葬君於某地,來求銘,光何敢辭?銘曰:

  天長不息兮,地大無疆。人寓其中兮,細於毫茫。
  奪攘紛糾兮,非愚則狂。惟君之生兮,遭世寧昌。
  依承先德兮,曄然有光。笥有餘衣兮,廩有餘糧。
  養生以理兮,行已有方。居不煩人兮,遊不出鄉。
  逍遙自適兮,既壽而康。視彼公侯兮,金朱煌煌。
  憂勞沒齒兮,或罹咎殃。為得孰多兮,為謀孰長?

  ▼鄆州處士王君墓誌銘

  至和中,光從故丞相龐公鎮鄆州,公命光典州學。學生王大臨通經有行誼,光特愛重之。後十五年,王生來見光于京師,曰:「大臨將以今年某月某日,葬其親于須城縣長山之麓,子為我銘其墓。」光辭以拙于文。生曰:「大臨遠來,非有他故,唯銘之求。朝士大夫以百數,大臨無所謟,唯子之歸,子何得拒之?」光虧其言,不敢辭,因曰:「然則願聞先子之行。」生乃出其邑人試秘書省校書郎梁君燾之狀以授光,曰:

  君諱惟德,字輔之。始為童子,父行戍于蜀,君侍大父母,撫諸弟,以孝友聞,其治家如成人。大父母終,君親負土成墳,終喪不嘗酒肉。父自蜀歸,家益富。父好散施,君竭力以助之。有所予,必稱父命以致之。嘗舉三禮,一試於禮部,不中格,喟然歸,不復就舉,專以養親治經為事,著禮說二十卷。性溫厚,喜導人為善,鄉里謂之「王君子。」有鬥者,君徐以義理辨告,皆悅曰:「君子幸教我,我何敢違?」即解去,不復詣吏。年若干,病亟,歎曰:「死生有命,恨不得終為子之道。」以天聖五年十一月辛亥終。再娶皆楊氏。其後夫人贈職方員外郎旦之女也,能成君之志,順適舅姑,使之終身無憂慍之色。及老寢疾,每祭祀猶強起執事。年若干,以嘉祐五年十二月己巳終。

  子男五人:長曰大順,今為剡縣主簿;次未名,次大同,皆早世;次宗道,次大臨。女二人:長適大學館學究劉應祥,次亦早世。君既沒,家甚貧。大臨以善講解為諸生師,月受俸于州學錢二千,積而不用,滿三十萬,乃舉兩世之柩而葬之。光不及見君,知其為人,以其子之賢與梁君之言,於是乎銘。銘曰:

  孝乎親,友于其弟。家有餘,施及鄉里。人悅其教,稱為君子。嗚呼!是亦為政,奚必仕。

  ▼禮部尚書張公墓誌銘

  熙寧四年三月癸巳,禮部尚書致仕張公年八十八,薨于冀州私第。其孤保孫狀公之功行,遣使者走洛陽,謂光曰:「公將以八月壬申葬,子為我銘公之墓。」光既哭,自惟文辭鄙惡,不足發明公事業,然婚媾累世,庶知公之志于他人為詳,用不敢辭。公諱某,字誠之,其先家於深州。曾祖諱侑。祖諱光偉,贈太子中允。父諱文質,贈尚書左僕射。母太原郡太君王氏。自僕射以上皆不仕,而家饒於財。太平興國中,契丹屢入塞,僕射以深州城惡,始徙居冀州。明年,深州陷,公以景德二年登進士第,曆蜀州、趙州司理,遷安肅軍判官。天禧末,詔詮司以身言書判取士,應詔者五十餘人,唯二人中選,而公與其一,由是除著作佐郎、知朝城縣。寇忠湣公尹大名,於僚吏中待公獨異,曰:「觀君器業,他日必當遠到。」秩滿,為開封府司錄,出知將陵縣,通判雄州。王文康公為禦史中丞,薦公,自屯田員外郎改殿中侍御史,遷侍御史,彈劾不避貴戚。遷兵部員外郎,封鹽鐵勾院。

  明道二年,京東大饑,選公為轉運使,賑救有方,優詔褒美,就賜紫衣金魚。間一歲,徙陝西,又徙河北,舉按貪橫,風跡益顯。景祐四年,入為戶部副使。寶元元年,遷度支副使。尋元昊僭亂,西鄙騷動,詔以公為天章閣待制、陝西都轉運使。諸將爭進攻取之榮,公上言:戎狄狂僭,自古有之。今大兵出征,臣恐生民遍受其弊。若元昊果有悛悔懷服之心,無他邀求,雖名號未正,臣謂亦可闊略。與其責虛名于戎狄,曷若拯實弊於生民也。」朝廷雖不即從,其後綏撫元昊,亦略如公筞。康定元年,遷龍圖閣直學士、知延州。是時大夫人高年被疾,公難於遠離而不敢辭。朝廷責公不即之官,複以待制知澤州。明年,徙知成德軍。遭太夫人憂,有詔起今視事,俄還學士職。公上言:「契丹與元昊為婚,恐陰謀相首尾。河北城久不治,宜留意。會契丹聚兵塞上,求關南地。

  慶曆二年,詔以公為河北都轉運使,悉城河北諸州。契丹講解,複知成德軍。明年,自兵部郎中遷右諫議大夫,充河北都轉運使。公辭以河北幸無事,願以故官留成德,詔從之。明年,徙知青州。問一歲,入知審官院,改知開封府。明年,出知成德軍,未行,改河北都轉運使。公上言:「恩州守臣非其人,州兵驕悍,恐有意外之變。」不報。俄徙陝西都轉運使。恩州兵王則果作亂,公坐失覺察,明年,左遷知汀州。先是,冀州男子李教醉酒妄言涉妖逆,事覺,自經死。教兄敡為公壻,其怨家告敡父母,因敡私屬公,得免緣坐。事下禦史府,案驗皆無實,公猶以婚家落學士,自給事中降授左諫議大夫。初貶江南,尋徙知彬州。皇祐元年,複以給事中知洪州。明年,複為學士。在洪三年,入判流內銓,知審官院,出知澶州。明年,徙河北都轉運使。

  至和元年,徙知相州。明年,複知審官院。嘉祐元年,知邢州。明年,告老,以吏部侍郎致仕。家居凡十五年,遇英宗、今上即位及郊禮恩,就遷三官,為禮部尚書。公性孝友,始罷蜀州歸,得蜀中奇繒物,入門不以適私室,悉布之堂上,請太夫人及昆弟姊妹恣擇取之。常曰:「兄弟,天之所生,譬如手足,不可離絕。妻妾乃外舍之人,奈何用外人而斷手足乎?」宗族雖甚疏遠,其貧窶者無不收恤,男女孤嫠者,皆為之婚嫁,無一人失所者。然為人莊重,雖家居常自整飭,衣冠不具,不以見子孫,與語或至夜分,不命之坐。閨門之內,肅然如官府,事小大皆有條理。自始仕至終老,凡與賓友相接,常垂足危坐,或燕飲終日逮夜,未嘗稍輕倚有倦怠之色,他人莫能為也。其在官,以精敏廉直為朝廷所知,故每有邊警及災害處,多以公當之,事無不集。識量高遠,能甄別人物,前後薦舉僚吏數百人,訖無一人敗官為累者。

  翰林鄭學士獬屢舉進士不中,見公于洪州。公曰:「君科名當為天下第一,得自有時,勿以為憂。」已而果然。家本河北,不習舟楫,及謫官南方,極江湖之險,每值風濤,家人不勝愁恐。公曰:「吾自省平生處心無可愧者,神明必將衛我,豈沉溺於此哉?」怡然不以屑意。在南方累年,夫人及子孫相衛物故者數人。知冀州蔣偕嘗有憾於公,乘公之謫,以事殘破公家,至伐墓中柏以治道路。他人謂公罹此憂患,必不能濟,公以道自寬,卒無恙而返。及偕為儂蠻所殺,家人或有快之者,公輒怒責。公既納政,還鄉里。熙甯初,河北地大震,往往壞官府民居。公方食,案上器皆傾墜,左右奔散。公安坐自如,徐曰:「地震常理,何至驚遽如此?」時河決棗強,勢逼州城,或勸公徙家邢州,公曰:「吾家,眾所望也,苟輕為舉動,使一州吏民何以自安?」卒不徙。朝廷優禮舊德,五授其子保孫以冀州官。保孫欲順適公意,凡居處出入,及燕待賓客,奉養供張之具,皆不減為二千石時。故公雖退居,不自覺異於昔日也。

  年逾八十,耳目手足猶聰明輕利,飲食起居壯者或不能及。嗜讀書,老而不衰。臨終前一日,呼門生問:「西邊用兵今何如?朝廷法令無複變更否?」其忠愛之心,蓋出天性,非有為而為之也。訃聞,太常諡曰恭安。夫人永嘉郡君劉氏,先公亡。二男:長曰貽孫,大理評事;次曰保孫,殿中丞。五女:長適前進士李揚,次適供備庫副使賈世永,次適端明殿學士司馬光,次適供備庫使任永,次適曆城主簿劉忠輔。貽孫及適賈氏、劉氏女皆早卒。公久在貴位,宗族用公蔭補官者凡三十餘人。銘曰:

  福善之道,世或疑之。以公而觀,決無可疑。
  仁不遺親,忠不忘君。立身謹嚴,當官恪勤。
  入踐台閣,出臨藩服。自少通顯,逮於納祿。
  體強無疾,資用常充。年垂九十,榮祿而終。
  章綬累累,延於九族。歸從祖考,是謂全福。

  ▼右諫議大夫呂府君墓誌銘

  府君諱誨,字獻可,其先幽州安次人。曾祖父諱琦,晉兵部侍郎,贈太師、中書令、尚書令。祖諱端,相太宗、真宗,以太子太保薨,諡正惠,贈太師、中書令。伯祖諱余慶,太祖時參知政事,贈鎮南軍節度使。各有功烈,記于史官。父諱荀,國子博士,贈兵部侍郎。母張氏,追封清河郡太君。獻可幼孤,自力為學。家于洛陽,性沈厚,不妄交遊,洛陽士人往往不之識。登進士第,調浮梁尉,不之官。曆旌德、扶風主簿,遷雲陽令,改著作佐郎、知翼城縣,徙簽書定國軍節度判官,通判梓州事。未至官,遭母喪。服除,知大通監兼交城縣。召入為殿中侍御史,彈劾無所避。兗國公主,仁宗之愛女,下嫁李瑋,薄其夫家,嘗因忿恚,夜開禁門入訴於上。獻可奏「宿衛不可不嚴」,公主「夜叩禁門,門者不當聽入」,並劾奏公主閣宦者梁懷古、梁全一,竄逐之。會有新除樞密副使者,當時人有疑論,獻可與其僚直以眾言陳上前,謂必不可留。章十七上,卒與之俱罷,獻可得知江州。久之,複召還台。

  英宗即位,改起居舍人、同知諫院。時上有疾,太后權同聽政。內侍都都知任守忠久用事於中,上之立非守忠意,乘此與其徒間構兩宮,造播惡言,中外恟懼。獻可連上《兩宮書》,開陳大義,情辭切至,由是慈孝益篤,讒言不得行。上疾久未平,獻可請早建東宮,以安人心。既而上小瘳,謙默未可否事。獻可屢乞親萬機,攬威福,延近臣,通下情。又請太后間數日一禦東殿,漸遠庶務,自謀安佚。會小旱,因請上親出禱雨,使外疑釋然。太后既歸政,獻可複言於上:「今雖專聽斷,太后輔佐先帝久,多閱天下事,事之大者,猶宜關白諮訪然後行,示不敢專,以報盛德。」任守忠謀不售而懼,乃更巧為謟諛,求自入於上。獻可曰:「是不可使久處左右。」亟言上,數其前後巨惡,並其黨史昭錫竄於南方。因上言:「大奸已去,其餘向日憑恃無禮者,宜一切縱舍勿念,以安反側。」

  頃之,以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執政建言欲如漢氏故事,推尊濮安懿王。獻可率僚屬極陳其不可,且請治執政之罪,積十余章,不聽。仍求自貶,又十余章,懷知雜禦史敕告納上前,曰:「臣言不效,不敢居其位。」上重違大臣,又嘉台官敢直言,章留中不下,還其敕告,屢詔令就職。獻可與僚屬具錄所上奏草納中書,稱不敢奉詔,固請即罪。上不得已,聽以本官出知蘄州,已而徙知晉州。

  今上即位,加集賢殿修撰、知河中府。未幾,召為刑部郎中,充鹽鐵副使。上素聞其疆直,擢為天章閣待制,複知諫院,遷諫議大夫、權禦史中丞。是時,有侍臣棄官家居者,朝野稱其材,以為古今少倫。天子引參大政,眾皆喜於得人,獻可獨以為不然,眾莫不怪之。居無何,新為政者恃其材,棄眾任己,厭常為奇,多變更祖宗法,專汲汲斂民財,所愛信引拔,時或非其人,天下大失望。獻可屢爭不能得,乃抗章悉條其過失,且曰:「誤天下蒼生必此人,如久居廟堂,必無安靜之理。」又曰:「天下本無事,但庸人擾之。」上遣使諭解,獻可執之愈堅,乃罷中丞,出知鄧州。獻可雖在外,遇朝廷有大得失,猶言之不置。會有疾,奏乞閑官歸鄉里,朝旨未許。乃乞致仕,詔提舉西京崇福宮。到官,又乞致仕,許之。以熙寧四年五月甲午終於家,年五十有八。

  初,正惠公薨,其家日益貧。獻可既仕,常分俸之半以給宗族之孤嫠者,室無餘貲,所以自奉養至儉薄。其治民主于惠利而疾奸暴,大抵概以公平,故所至人安之。屢為言職,其奏草存可見者凡二百八十有九。曆觀古人,有能得一二,已可載之《列傳》,垂示後世,在獻可曾何足道。今特舉其事系安危者書之,至於進對口陳之語,不可得而聞也。前後三逐,皆以迕犯大臣,所與敵者,莫非秉大權,天子所信向,氣勢軋天下。獻可視之若無所睹,正色直辭,指數其非,不去不已,旁則為之股栗,而獻可處之自如。平居容貌語言,恂恂和易,使之不得位於朝,人不過以「謹厚長者」名之而已矣。及遇事,苟義所當為,疾趨徑前,如救焚溺;所不當為,畏避遠去,如顧陷阱,惟恐墜焉。晚年病臥洛陽,猶旦夕憤歎,以天下事為憂,過於在位任其責者,曾不念其身之病、子孫之貧也。

  嗚呼!今之世愛君憂民,發于誠心,無所為而為之,可已而不已,始終不變,有如獻可者,能幾人邪?故其沒之日,天下識不識皆諮嗟痛惜,彼其心豈獨私於獻可哉!獻可始娶張氏,故丞相鄧公之孫;後娶時氏,故侍御史旦之孫,封同安縣君。四男:長曰由庚,金水主簿;次曰由聖,將作監主簿;次曰由禮、由誠,皆未仕。六女:長適羅山令鞠承之,次適光祿寺丞吳安詩,次適進士姚輝,次蚤卒,處者二人。以其年八月某日,葬伊闕先塋。獻可病亟,為手書命光為《埋文》。光往省之,至則目且瞑,光伏呼曰:「更有以見屬乎?」張目強視曰:「無。」光出門而獻可沒。噫!如光者,烏足以副獻可之所待邪?顧義不得辭,哭而為銘。銘曰:

  有宋名臣呂正惠公之孫,以忠直敢言克紹其門。位則不究,道則不負,年則不壽,名則不朽。嗚呼!為人臣,為人嗣,始終無愧,能底於是,可謂備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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