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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十二 章奏七


  ▼第三狀

  右,臣今月十四日、十七日兩曾上奏辭免知制誥,乞更擇人,未蒙開許。臣聞明主商德而序位,忠臣量能而受職,是以分不亂於上,能不窮於下,治辨之要,莫尚於斯。臣自知文字惡陋,又不敏速,若除拜稍多,詔令填委,必閣筆拱手,不能供給。縱複牽合,鄙拙尤甚,暴之四遠,為人指笑,又貽聖朝愧恥,謂之乏賢。故為公家之謀,則莫若用其所長;營一身之私,則莫若避其所短。夕寐晨興,慮之已熟,始敢披陳,幹浼天聽,剖肝瀝膽,莫非懇到。自修注以來,前後非一,而昭昭之誠,無由上達,屢觸報聞,不蒙省察。或者謂臣修《起居注》自應知制誥,與呂公著不同,公著當辭,臣則當受。凡自修注、知制誥者,非有祖宗法令著于方冊,特近歲相承之例耳。祖宗之時,但取庶官之中有辭藻者,即知制誥,不必皆以修注為之。其修注或改他官,不必皆知制誥也。

  夫以資途用人,不問能否,比例從事,不顧是非,此最國家之弊法,所宜革正者也。又謂臣就試已畢,不當複辭。臣就試之日,以為公著辭未必免,臣試未必中,是以不辭。今公著獲免,而臣忝恩命,則今日辭之,亦未為晚也。且過而能改,猶愈於迷而不復;見賢思齊,猶愈於受爵不讓。況臣修注之初,已嘗辭免,至於四五,而朝廷不允。伏望聖慈特賜哀察,使臣服勤他役,惟力是視。其知制誥敕告,臣不敢祗受,乞更賜擇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第四狀

  右,臣昨三次上奏,辭免知制誥,乞更擇人。奉聖旨,令依累降指揮,不許辭讓,便授告敕。臣向者承乏諫官,首曾上言,以為致治之道,任官最急,人之材性,各有所宜。雖以稷、契、皋、夔之賢,皆守一官,終身不易。況今群臣,固非其比,當度材而受任,量能而施職。奏牘具存,事可案驗。今臣自知文辭鄙野,不足以充知制誥之職。若止以修起居注資塗相值,循例序進,恬而有之,曾不愧畏。是臣但能譏評他人,曠官竊位,而受爵不讓,至於己斯亡。此乃欺罔天聽,靖言庸違,當伏共、兜之誅,以清唐虞之治。臣雖甚愚,史不敢為。伏望聖慈察臣前後所奏,特賜允從。其知制誥,乞別賜擇人。所有敕告,不敢祗受。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第五狀

  右,臣先曾四次上奏,乞免知制誥,別賜擇人。奉聖旨,「依累降指揮,不許辭讓,令便受敕。」臣幼嘗涉學,粗知臧否,豈敢以譎詐之心,上欺君父?顧人之材分,各有所宜,若貪榮冒居,使職業廢墜,則探囊胠篋,乃竊盜之微者,皆不足誅也。臣雖小人,實不敢為。是以向者不辭於召試之初,而辭于呂公著免試之後,誠欲果於得請,不為虛發故也。今若因循苟且,複往就職,則臣進退之跡,自可猜惑,況于世人,誰不譏笑?如是,則臣出入禁闥,何心自安?陪接縉紳,何施面目?顧視僮僕,何以為容?是以違犯天威,不敢避死,決求自免,而詔命愈堅,終未置舍。

  臣誠愚瞢,不識所謂,意者朝廷以臣所言皆為矯偽,不足聽察邪?若使臣言出於矯偽,當正典刑,以警奸回;若出於至誠,當從其所請,使上無曠官,下無竊位。奈何前後奏章上者,直加屏棄,不復省察,使區區之志,何以自明?若以近例修起居注者必知制誥,不可改易,則臣竊觀先朝以來修起居注,不因罪累譴黜及親嫌相避而去為他官者,劉騭知衡州,潘慎修遷考功郎中,許袞判吏部南曹,劉燁改工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丘雍充淮南都大制置發運使,徐奭充兩浙轉運使,蔡齊改禮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鄭向充兩浙轉運副使,高餗罷守本官,陳詁充三司戶部副使,葉清臣充兩浙轉運副使,趙概充天章閣待制,楊察充江南轉運使,蔡襄知福州。以是觀之,雖近例亦不盡知制誥也。臣今悃款迫切,無以復加,伏望聖慈特賜哀察。若使臣得遂其志,是去罪辱而就顯榮,雖日遷十官,未足方其幸也。所有知制誥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別賜擇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第六狀

  右,臣先曾五次上奏,乞免知制誥,別賜擇人,奉聖旨,令臣依累降指揮,不許辭讓,便受告敕者。臣聞晉王述每受職,不為虛讓,其有所辭,必於不受。及遷尚書令,其子坦之諫,以為故事應讓。述曰:「汝謂我不堪邪?」坦之曰:「非也,但克讓自美事耳。」述曰:「既雲堪,何為複讓?」臣竊重述知為人臣陳力就列之體,心常慕之。臣自勝冠以來,投牒應舉,入朝求仕,豈偃蹇山林,不求聞達之人邪?顧力有所不任,則不敢盜國家祿位,恐職事廢闕,陷於刑辟耳。故自度材分可以策勵,雖高位不敢辭;不可強勉,雖小官不敢受。向者蒙聖恩除館職、諫官、侍講,皆不敢以一言飾讓。蓋以館職掌比校文字,諫官掌規正得失,侍講掌講解經術,皆不專以文辭為職故也。

  今臣自修起居注以來,前後辭免章十餘上,正為文辭鄙惡,不堪典誥命而已,終未蒙朝廷賜察。是以奏牘煩多,喋喋不已,頗為時人所怪。其愛臣者,以為讓榮利;惡臣者,以為飾虛詐。要之,二者皆未得臣之心。夫有諸中而辭諸外,然後謂之讓。若臣者,無諸中而不敢為者也,安得謂之讓哉?譬如使羸夫負百鈞之重,而予之千金,羸夫必辭,非不欲金也,力不任故也。夫飾者,內欲之而外不取,將以有求也。今臣不就美官,屢違詔命,上怒下怪,將抵罪誅,尚何求哉?且苟能其官,而固讓不止,則是朝廷百官皆無人可為,非天下之通法也。臣故謂如王述,能則為之,不能則止,為得其宜。臣雖才非古人,願附王述之志。若始者可愛,則不若勿辭;亦既辭之,則不可複受。伏望聖慈特加矜察。其知制誥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如前奏,別賜擇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第七狀

  右臣先曾六次上奏,解免知制誥,乞更擇人。奉聖旨,今臣依累降指揮,不許辭讓,便受敕告者。臣天性樸騃,無他伎能,惟守信誠,是為操履。平居與等輩語言,猶不敢欺罔,況以奏牘聞於朝廷?苟有毫髮不實,不惟陛下睿聖,憲章嚴明,天地鬼神亦所不容。臣之愚意,但以知制誥之職,當取天下文章高妙逾眾絕倫者以充其選。如臣野陋,實不堪稱,喝懇自歸,前後非一,而聖恩確然,終未開察。臣竊自傷悼,幸生盛明之世,而昭昭之心無以自列。若黽勉包羞,奉承詔旨,則天下之人皆謂臣已試而複辭,已辭而複就,蓋習知朝命重於改移,因欲飾讓以盜虛名。如此,則臣生負大罪,死負餘愧,雖進極榮顯,不若啜菽飲水,長為布衣也。臣今若得請於朝,則不肖之跡,庶幾猶有以自明。如其不然,則矯偽之名,至於身沒骨朽,不可湔洗。臣夙夜念此,寢則不安,食則失味,進退遑遑,身無所措。是敢不避煩瀆,冒犯天威。伏望聖慈哀其窮迫,特寢恩命,使得服役他官,以報萬一,死不敢辭。若朝廷以臣頑蔽不恭,乞治臣之罪,削黜流放,靡不甘心。所有知制誥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如前奏,別賜擇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第八狀

  右,臣先曾七次上奏,乞免知制誥,奉聖旨,令臣依累降指揮,不許辭讓,便受告敕者。臣竊聞去歲權禦史中丞王疇上言:「近年以來,中外臣僚或因較量差遣,或因論辨身計,或因進以干譽,或因罪而覬免,肆為妄談,輒形奏章,皆心語兩違,情實交戾。外示輕官爵之愛以欺於眾,內實計分銖之利而爭於上。遺義忘恥,至於要君用詐,而安為小人之行。陛下聖度慈仁,包荒蓋匿,悉置不問。彼小人者,亦豈識恩德之隆哉?欲望朝廷應今後臣下有要君作偽如前所陳者,並出宸斷,便賜聽許。如此,則罔上邀利者知所畏,而士之行己有恥、事君以誠者少勸矣。」奉聖旨,「今後臣僚所陳,如有似此情涉詐慢者,令中書、樞密院取旨施行。」凡疇所言,實近歲之大弊,臣亦疾之,如疇之志。今臣自差修《起居注》以來,前後辭免十有三次。若朝廷以臣為誠,則何惜曲回大恩,從臣所欲,使臣不肖之跡,稍有以自明?若以臣為詐,則罔上邀利,章奏煩多,無臣為甚。臣願以身就譴謫,以彰前令之必行,庶為陛下清此頹俗,亦臣報國之一效也。所有知制誥敕告,臣必不敢祗受,乞別賜擇人。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第九狀

  〔二十三日上。尋蒙恩,改天章閣待制。〕

  右,臣先曾八次奏陳,乞免知制誥,奉聖旨,令臣依累降指揮,更不許辭讓,便授告敕者。臣以愚懇,煩瀆天聽,前後非一,聖朝確然,終不聽許。臣誠戇昧,不識所謂,豈此職非臣不可為邪?將從臣之請,則隳紊綱紀、敗壞風俗邪?何請之之勤,而拒之之堅也?若以為非臣不可為,則方今辭臣滿朝,英俊比肩,舉而用之,無不稱職。若以為隳紊綱紀,敗壞風俗,則臣之微志,正欲朝廷無曠官,群下無竊位而已,於綱紀風俗,亦無所虧損。不然者,臣之所為,果誖理傷道,朝廷令之不從,諭之不入,至於四五,至於八九,侮慢威命,無此為甚,則當投之四荒,以禦魑魅,豈有但己者也?臣不勝迫切之誠,伏望聖慈察臣前後所奏,或賜允從,或加譴責。其知制誥敕告,臣必不敢祗受。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除待制舉官自代狀

  伏見三司度支判官、尚書刑部郎中、充集賢校理馮浩,修已以謹,與人以誠,端良無邪,恬淡不競。居常處眾,敦大有容。臨義據正,堅強不奪。久在文館,屢更任使,比材量德,臣實不如。今舉自代,謹具狀奏聞。

  ▼上殿謝官劄子

  臣光伏蒙聖恩,除天章閣待制兼侍講,仍知諫院。臣竊以為方今國家之得失,生民之利病,大要不過擇人、賞罰、豐財、練兵數事而已。行道之人,粗有智識者皆知之,意在朝廷不盡聞,雖聞不力行耳。朝廷不盡聞,此諫官之罪;聞而不力行,則非臣等之所及也。凡此數事,臣前忝諫官,已嘗略為陛下言之。今陛下寘臣于侍從之列,留臣以諫爭之職,恩施愈隆,責望愈重。臣有生安敢愛,有言安敢隱?伏願陛下擇其事之要重者,特留聖心,則天下幸甚。不然,臣雖朝夕侍前,徒汙名位而費廩祿,於公家之用,果何益也?取進止。

  ▼謹習疏

  月日,具位臣光,謹昧死上疏〔尊號〕皇帝陛下:

  臣以駑蹇之質,再為諫官,荷陛下寵祿之優,責任之重,夙夜震恐,不遑寧處,思極竭愚忠,以報塞萬一。顧瑣瑣細務,皆不足以煩瀆聖聽。竊以國家之治亂本於禮,而風俗之善惡系于習。赤子之啼,無有五方,其聲一也。及其長,則言語不通,飲食不同,有至死莫能相為者。是無他焉,所習異也。至於古今亦然。有服古之衣冠於今之世,則駭於州裡矣;服今之衣冠于古之世,則僇於有司矣。衣冠烏有是非哉?習與不習而已矣。

  夫民朝夕見之,其心安焉,以為天下之事正應如此,一旦驅之使去此而就彼,則無不憂疑而莫肯從矣。昔秦廢井田而民愁怨,王莽複井田而民亦愁怨,趙武靈王變華俗效胡服,而群下不悅。後魏孝文帝變胡服効華俗,而群下亦不悅。由此觀之,世俗之情安于所習,駭所未見,固其常也。是故上行下效謂之風,薫烝漸漬謂之化,倫胥委靡謂之流,眾心安定謂之俗。及夫風化已失,流俗已成,則雖有辯智弗能諭也,強毅不能制也,重賞不能勸也,嚴刑不能止也。自非聖人得位而臨之,積百年之功,莫之能變也。《周易·履之象》曰:「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故天子之令必行于諸侯,諸侯之令必行于卿大夫士,卿大夫士之令必行于庶人。使天下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率從。《詩》曰:「勉勉我王,綱紀四方。」此禮之本也。昔三代之王,皆習民以禮,故子孫數百年享天之祿。及其衰也,雖以晉、楚、齊、秦之強,不敢暴蔑王室。豈其力不足哉?知天下之不己與也。

  於是乎翼戴王命,以威懷諸侯,而諸侯莫敢不從。所以然者,猶有先王之遺風餘俗,未絕於民故也。其後曰以衰薄,下陵上替。晉平公之世,魯子服回如晉,還,謂季孫意如曰:「晉之公室將遂卑矣。六卿強而奢傲,將因是以習,習實為常,能無卑乎?」其後趙、魏、韓氏卒分晉國,習於君臣之分不明故也。降及漢氏,雖不能若三代之盛王,然猶尊君卑臣,敦尚名節,以行義取士,以儒術化民。是以王莽之亂,民思劉氏而卒複之。赤眉雖群盜,猶立宗室以從民望。王郎矯託名氏,而燕、趙響應。董卓之亂,袁紹以誅卓為名,而州郡雲合。曹操挾獻帝以令諸侯,而天下莫能與之敵。操之心豈不欲廢漢而自立哉?然沒身不敢為者,畏天下之人疾之也。

  自魏、晉以降,人主始貴通才而賤守節,人臣始尚浮華而薄儒術,以先王之禮為糟粕而不行,以純固之士為鄙樸而不用。於是風俗曰壞,入于偷薄,叛君不以為恥,犯上不以為非,惟利是從,不顧名節。至於有唐之衰,麾下之士有屠逐元帥者,朝廷不能討,因而撫之,拔于行伍,授以旄鉞。其始也,取偷安一時而已,及其久也,則眾庶習於聞見,以為事理當然,不為非禮,不為無義。是以在上者惴惴焉畏其下,在下者睽睽焉伺其上。平居則酒肉金帛,甘言屈體以相媚悅,得間則銛鋒利刃,很心詭計以相屠膾。成者為賢,敗者為愚,不復論尊卑之序,是非之理。陵夷至於五代,天下蕩然,莫知禮義為何物矣。是以世祚不永,遠者十餘年,近者四三年,敗亡相屬,生民塗炭。

  及大宋受命,太祖、太宗知天下之禍生於無禮也,於是以神武聰明,躬勤萬幾,征伐刑賞,斷於聖志,然後人主之勢重,而群臣懾服矣。於是翦削藩鎮,齊以法度,擇文吏為之佐,以奪其殺生之柄,擥其金谷之富,選其麾下精銳之士,聚諸京師,以備宿衛,制其腹心,落其爪牙,使不得陸梁。然後天子諸侯之分明,而悖亂之原塞矣。於是節度使之權歸於州,鎮員之權歸於縣。又分天下為十余路,各置轉運使,以察州縣百吏之臧否,複漢部刺史之職,使朝廷之令必行於轉運使,轉運使之令必行於州,州之令必行於縣,縣之令必行於吏民,然後上下之敘正,而紀綱立矣。

  於是申明軍法,使自押官以上,各有階級,以相臨統,小有違犯,罪皆殊死,然後行伍之政肅,而士用命矣。此皆《禮》之大節也。故能四征不庭,莫不率服,汛掃九州,以陟禹之跡。至於真宗,重之以明德,繼二聖之志,夙夜孜孜,宣佈善化,銷鑠惡俗,以至於今,治平百年,頑民殄絕,眾心咸安。此乃曠世難成之業,陛下當戰戰慄栗,守而勿失者也。臣竊見陛下有中宗之嚴恭,文王之小心,而小大之政,多謙讓不決,委之臣下。誠使所委之人常得忠賢則可矣,萬一有奸邪在焉,豈不危甚矣哉!古人所謂委任而責成功者,擇人而授之職業,叢脞之務,不身親之也。

  至於爵祿廢置,殺生子奪,不由已出,不可也。《洪範》曰:「惟辟作威,惟辟作福。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于而國。」威福之柄,一失於人,而習以為常,則不可複收矣。此明主之所慎也。又頃以西鄙用兵,權置經略安撫使,總一路之兵,得以便宜從事。及西事已平,因而不廢。其河東一路,總二十二州軍,向時節度使之權,不能及矣。唐始置沿邊八節度,亦如是而已。以其權任太重,故後世有跋扈之臣。《洛誥》曰:「毋若火,始焰焰,厥攸灼敘弗其絕。」言慎其微也。又將相大臣典諸州者,多以貴倨自恃,轉運使欲振舉職業,往往故違戾而不肯從。夫將相大臣在朝廷之時,則轉運使名位固相遠矣。

  及在外為知州,則轉運使統諸州職也,烏得以一身之貴,庇一州之事,轉運使不得問哉?漢刺史以六百石吏督察二千石,豈以名位之貴賤哉?又自景祐以來,國家怠于久安,樂因循而務省事,執事之臣,頗行姑息之政。於是胥史歡嘩而斥逐禦史中丞,輦官悖慢而廢退宰相,衛士凶逆而獄不窮奸,澤加於舊;軍人罵三司使,而法官以為非犯階級,疑于用法,朝廷雖特誅其人,而已停之,卒複收養之。其餘有一夫流言于道路,而為之變令推恩者多矣。凡此數者,殆非所以習民於上下之分也。

  夫朝廷者,四方之表儀也。朝廷之政如是,則四方必有甚者矣。於是元帥畏偏禆,偏禆畏將校,將校畏士卒。奸邪怯懦之臣,至有簡省教閱,使之驕惰,保庇羸老,使之繁冗,屈撓正法,使之縱恣,詆訾粟帛,使之憤惋,甘言謟笑,靡所不至。於是士卒翕然譽之,而歸怨於上矣。彼既為之,則此效之;下既言之,則上從之;前既行之,則後襲之。苟彼為而此不效,下言而上不從,前行而後不襲,則怨怒聚於其身,而禍亂生矣。長此不已,日滋月益,民之耳目習而安之,此有以異唐之季世乎?後魏孝明帝時,征西將軍張彝子仲瑀上封事,欲抑損武人,不預清品。羽林虎賁千餘人焚彝第,殺彝父子,官為收捕凶強者八人斬之,其餘大赦以安之。懷朔鎮人高歡時奉使至洛陽,見之,歸而散家財以結客,曰:「朝政如此,事可知矣。」於是始有飛揚之志。由是觀之,紀綱不立,則奸雄生心矣。

  夫祖宗苦身焦思,以變衰唐之俗,而陛下高拱熟視,以成後魏之風,此臣之所為陛下痛惜也。臣愚以為陛下當奮剛健之志,宣神明之德,凡群臣奏事,皆察其邪正,辨其臧否,熟問深思,求合於道,然後賞罰黜陟,斷而行之,則天下孰不曠然悅喜!《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蓋言無所臧否之為患入也。經略安撫使有征討之事則置之,無事則當廢之。儻未能廢,則軍事迫急,不暇奏知者,使專之可也。

  其餘民事,皆委之州縣,一斷於法。或法重情輕,情重法輕,可殺可徙,可宥可赦,並聽本州申奏,決之朝廷,何必出於經略安撫使哉?轉運使規畫號令,行下諸州,而諸州違戾不從者,朝廷當辨其曲直。若事理實可施行,而州將侍貴勢故違之者,當罪州將,勿罪轉運使。將校士卒之於州縣及所統之官或公卿大臣,有悖慢無禮者,明著階級之法,使斷者不疑。將帥之官有廢法違道以取悅於下,歸怨於上者,當隨其輕重,誅竄廢黜。公正無私,禦眾嚴整者,當量其才能,擢用褒賞。如是,則上之人難動而下用命矣。上之人難動而下用命,此所以尊朝廷也。上下已明,綱紀已定,然後修儒術,隆教化,進敦篤,退浮華,使禮義興行,風俗純美,則國家保萬世無強之休,猶倚《南山》而坐平原也。臣某昧死再拜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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