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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罷保甲狀


  右臣竊以兵出民間,雖雲古法,然古者八百家才出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閑民甚多,三時務農,一時講武,不妨稼穡。自上世相承,習以為常,民不驚擾。自兩司馬以上,皆選賢士大夫為之,無侵漁之患,故卒乘輯睦,動則有功。今籍鄉村之民,二丁取一,以為保甲,皆授以弓弩,教之戰陳,是農民半為兵也。三四年來,又令河北、河東、陝西置都教場,無問四時,每五日一教。特置使者比監司,專切提舉,州縣不得關預。每一丁教閱,一丁供送。雖雲五日,而保正長以「泥堋除草」為名,日聚教場,得賂則縱之,不則留之。是三路耕耘收穫稼穡之業幾盡廢也。

  自唐開元以來,民兵法壞,戍守戰攻,盡募長征兵士,民間何嘗習兵?夫兵者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國家承平百有餘年,四夷順服,戴白之老,不識兵革,一旦畎畝之人,忽皆戎服執兵,奔驅滿野,見者孰不驚駭?耆舊歎息,以為不祥。事既草創,調發無法,比戶騷擾,不遺一家。又巡檢、指使按行鄉村,往來如織。保正、保長,依倚弄權,坐索供給,多責賂遺,小不副意,妄加鞭撻,蠶食行伍,不知紹極。中下之民,罄家所有,侵肌削骨,無以供億,愁苦困弊,靡所投訴,流移四方,繈屬盈路。又朝廷時遣使者遍行按閱,所至犒設賞賚,糜費金帛以巨萬計。此皆鞭撻平民銖兩丈尺而斂之,一旦用之如糞土。而鄉村之民,但苦勞役,不感恩澤。

  臣不知設保甲于農民之勞既如彼,國家之費又如此,終將何所用哉?若使之捕盜賊,衛鄉里,則何必如此之多?若使之戍邊境,征戎狄,則彼戎狄之民以騎射為業,以攻戰為俗,自幼及長,更無它務。中國之民,生長太平,服田力穡,雖複授以兵械,教之擊刺,在教場之中,坐作進退,有似嚴整。必若使之與戎狄相遇,填然鼓之,鳴鏑始交,其奔北潰敗,可以前料,決無疑也。是猶驅群羊而戰豺狼也。

  當是時,豈不誤國事乎?又悉罷三路巡檢下兵士及諸縣弓手,皆易以保甲,令主簿兼縣尉,但主草市以裡。其鄉村盜賊,悉委巡檢,而巡撿兼掌巡按保甲教閱,朝夕奔走,猶恐不辦,何暇逐捕盜賊哉!又保甲中往往有自為盜者,亦有乘保馬行劫者,然則設保甲、保馬,本欲除盜,乃更資盜也。

  《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又曰:「可畏非民。」夫州涸魚逝,林燔鳥飛,民喪其生業,無以自存,赴訴不受,失其所依,安得不去而為盜哉?自教閱保甲以來,河東、陝西、京西盜賊已多,至敢白晝公行,入縣鎮,殺官吏,官軍追討,經歷歲月,終不能制。況三路未至大饑,而盜賊已昌熾如此,萬一遇數千里之蝗旱,而失業饑寒、武藝成就之人,所在蜂起以應之,其為國家之患,可勝言哉!此非小事,不可以忽。

  夫奪其衣食,使無以為生,是驅民為盜也;使比屋習戰,勸以官賞,是教民為盜也;又撤去捕盜之人,是縱民為盜也。謀國如此,果為利乎?害乎?且向者干進之士,說先帝以征伐四夷、開邊拓土之策,故立保甲、戶馬、保馬等法。近者《登極赦書》節文云:「應緣邊州軍,仰逐處長吏並巡檢使臣、鈐轄兵士及邊上人戶,不得侵擾外界,務要靜守疆埸,勿令搔擾。」此蓋聖意欲惠綏殊俗,休息中國,華夷之人,孰不歸戴?然則保甲、戶馬、保馬複何所用哉?今雖罷戶馬,寬保馬,而保甲猶存者,蓋未有以其利害之詳奏聞者也。

  臣愚以為宜悉罷保甲使歸農,召提舉官還朝,量逐縣戶口,每五十戶置弓手一人,略依沿邊弓箭手法,許蔭本戶田二頃,悉免其稅役。除出賊地分嚴加科罰及令出賞錢外,其賊發地分,更不立三限科校,但令捕賊給賞。若獲賊數多及能獲強惡賊人者,各隨功大小遷補職級,或補班行,務在優假弓手,使人勸募。然後募本縣鄉村戶有勇力武藝者投充,計即今保甲中有勇力武藝者,必多願應募。若一人闕額,有二人以上爭投者,即委本縣令尉選武藝高強者充。或武藝衰退者,許它人指名與之比較。

  若武藝勝於舊者,即令充替,其被替者,更不得蔭田。如此,則不必教閱,武藝自然精熟。一縣之中,其壯勇者既為弓手,其羸弱者雖使為盜,亦不能為患。仍委本州及提點刑獄常切按察,令佐有取捨不公者,嚴行典憲。若召募不足,即且於鄉村戶上依舊條權差,候有投名者,即令充替。其餘巡撿兵士、縣尉弓手、耆長、壯丁逐捕盜賊,並乞依祖宗舊法。謹錄奏聞,伏候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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