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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嘉祐元年正月甲寅朔,上禦大慶殿,立仗朝會。前夕,大雪,至壓宮架折。上在禁庭,跣禱於天。及旦而霽,百官就列。既捲簾,上暴感風眩,冠冕欹側,左右複下簾。或以指抉上口出涎,乃小愈;複捲簾,趣行禮而罷。

  戊午,宴契丹使者于紫宸殿,平章事文彥博奉觴詣禦榻上壽,上顧曰:「不樂邪?」彥博知上有疾,猝愕無以對。然尚能終宴。己未,契丹使者入辭,置酒紫宸殿,使者入至庭中,上疾呼曰:「趣召使者升殿,朕幾不相見!」語言無次。左右知上疾作,遽扶入禁中。文彥博遣人以上旨諭契丹使者,雲昨夕宮中飲酒過多,今日不能親臨宴,遣大臣就驛賜宴,仍授國書。

  彥博與兩府俟於殿閣,久之,召內侍都知史志聰、鄧保吉等,問上至禁中起居狀,志聰等對以禁中事嚴密,不敢泄。彥博怒,叱之曰:「主上暴得疾,系社稷之安危,惟君輩得出入禁闥,豈可不令宰相知天子起居,欲何為邪?自今疾勢稍有增損,必一一見白。」仍命直省官引至中書,取軍令狀。志聰等素謹願,及夕,諸宮門白下鎖,志聰曰:「汝曹自白宰相,我不任受其軍令。」

  庚申,兩府詣內東門小殿門起居。上自禁中大呼而出曰:「皇后與張茂則謀大逆!」語極紛錯。宮人扶侍者皆隨上而出,謂宰相曰:「相公且為天子肆赦消災。」兩府退,始議下赦。茂則,內侍也,上素不之喜,聞上語即自縊,左右救解,得不死。文彥博召茂則責之曰:「天子有疾,譫言耳,汝何遽如是?汝若死,使中宮何所自容邪?」戒令常侍上左右,毋得輒離。曹後以是亦不敢輒近上左右。諸女皆幼,福康公主最長,時已病心,初不知上之有疾,更無至親在上側者,惟十閣宮人侍奉而已。上既不能省事,兩府但相與議定,稱詔行之。兩府謀以上躬不寧,欲留宿宮中而無名。辛酉,文彥博建議設醮祈福於大慶殿,兩府晝夜焚香,設幄宿於殿之西廡。史志聰等曰:「故事,兩府無留宿殿中者。」彥博曰:「今何論故事也?」

  壬戌,上疾小間,暫出禦崇政殿以安眾心。癸亥,賜在京諸軍特支錢。兩府求詣寢殿見上,史志聰等難之,平章事富弼責之,志聰等不敢違。是日,兩府始入福寧殿臥內奏事,兩制近臣日詣內東門問起居,百官五日一入。

  甲子,赦天下。知開封府王素夜叩宮門,求見執政白事。文彥博曰:「此際宮門何可夜開?」詰旦,素入白有禁卒告都虞候欲為變者,執政欲收捕按治,彥博曰:「如此,則張皇驚眾。」乃召殿前都指揮使許懷德問曰:「都虞候某甲者,何如人?」懷德曰:「在軍職中最為謹良。」彥博曰:「可保乎?」曰:「可保。」彥博曰:「然則此卒有怨於彼,誣之耳。當亟誅之以靖眾。」眾以為然。彥博乃請平章事劉沆判狀尾,斬於軍門。及上疾愈,沆譖彥博於上曰:「陛下違豫時,彥博擅斬告反者。」彥博以沆判呈上,上意乃解。

  先是,富弼用朝士李仲昌策,自澶州商胡河穿六漯渠,入橫隴故道。北京留守賈昌朝素惡弼,陰結內侍右班副都知武繼隆,令司天官二人候兩府聚處,於大慶殿庭執狀抗言:「國家不當穿河於北方,致上體不安。」文彥博知其意有所在,顧未有以制也。後數日,二人又上言請皇后同聽政,亦繼隆所教也。史志聰等以其狀白執政,彥博視而懷之,不以示同列,有喜色。同列問,不以告。既而,召二人詰之曰:「汝今日有所言乎?」對曰:「然。」彥博曰:「天文變異,汝職所當言也,何得輒預國家大事?汝罪當族!」二人懼,色變。彥博曰:「觀汝直狂愚耳,未欲治汝罪,自今無得複爾。」二人退,彥博乃以狀示同列,同列皆憤怒曰:「奴敢爾妄言,何不斬之?」彥博曰:「斬之則事彰灼,中宮不安。」眾皆曰:「善。」既而議遣司天官定六漯于京師方位,彥博複遣二人往。武繼隆白請留之,彥博曰:「彼不敢輒妄言,有人教之耳。」繼隆默不敢對。二人至六漯,恐治前罪,乃更言六漯在東北,非正北,無害也。

  戊辰以後,上神思浸清寧,然終不語,群臣奏事,大抵首肯而已。壬申,罷醮,兩府始分番歸第,不歸者各宿於其府。

  二月癸未朔,甲申,詔惟兩府近臣日候問於內東門,餘悉罷之。甲辰,上始禦延和殿,自省府官以上及宗室皆入參。丙午,百官奏賀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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