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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革弊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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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八年十二月四日上〕 臣伏見陛下自臨政以來,夙夜孜孜,以愛百姓、安國家為事。蓋善治疾者,必究其所來,攻其所急,救之欲速,去之欲盡。臣觀今日公私耗竭,遠近疲弊,其原大概出於用兵。夫兵者兇器,天下之毒,財用之蠧,聖人除暴定亂,不得已而用之耳。自有唐中葉,藩鎮跋扈。降及五代,群雄角逐,四海九州,瓜分縻潰,兵相吞噬,生民塗炭,二百餘年。太祖受天明命,四征弗庭,光啟景祚。太宗繼之,克成厥勳,然後大禹之跡,悉為宋有。於是載戢干戈,與民休息,或自生至死,年及期頤,不見兵革。吏守法度,民安生業,雞鳴狗吠,煙火相望,可謂太平之極致,自古所罕侔矣。及神宗繼統,材雄氣英,以幽、薊、雲、朔淪於契丹,靈、夏、河西專於拓跋,交趾、日南制于李氏,不得悉張置官吏,收籍賦役,比于漢、唐之境,猶有未完,深用為恥,遂慨然有征伐開拓之志。 於是邊鄙武夫窺伺小利,敢肆大言,祗知邀功,不顧國患,爭賈餘勇,自謂衛、霍不死。白面書生,披文按圖,玩習陳跡,不知合變,競獻奇策,自謂良、平更生。聚斂之臣,捃拾財利,剖析秋毫,以供軍費,專務市恩,不恤殘民,各陳遺利,自謂研、桑複出。相與誤惑先帝,自求榮位。於是置提舉官,強配青苗,多收免役,以聚貨泉。又驅畎畝之人為保甲,使舍耒耜,習弓矢。又置都作院,調筋皮角木,以多造器甲。又養保馬,使賣耕牛,市駔駿,而農民始愁苦矣。部分諸軍,無問邊州內地,各置將官以領之,自知州軍、總管、鈐轄、都監、監押,皆不得關預。舍祖宗教閱舊制,誦射法,效北服,機械陳圖,競為新奇,朝晡上場,罕得休息,而士卒始怨嗟矣。置市易司,強市搉取,坐列販賣,增商稅色件及菜果,而商賈始貧困矣。 又立賒貸之法,誘不肖子弟破其家。又令民封狀增價以買坊場,致其子孫鄰保籍沒貲產,不能備償。又增茶鹽之額,賤買貴賣,強以配民,食用不盡,迫以威刑,破產輸錢。又設措置河北糴便司,廣積糧谷於臨流州縣,以備饋運。教兵既久,積財既多,然後用之。而承平日久,人已忘戰,將帥愚懦,行伍驕惰,加以運籌決勝者,乃浮躁巧偽之士,不知彼已,妄動輕舉,是以頓兵靈武,力疲食盡,自潰而歸。執兵之士,荷糧之夫,暴骨塞外,且數十萬。築堡永樂,怠忽無備,縱寇延敵,闔城之人,翦為魚肉,曾未足以威服戎狄,而中國先自困矣。 先帝深悔其然,厭截截諞言,思番番良士,及下哀痛之詔,息兵富民,奄棄天下。此臣所為痛心疾首而泣血追傷者也。伏惟皇帝陛下肇承基緒,太皇太后同聽庶政,首戒邊吏,毋得妄出侵掠,俾華夷兩安。今契丹繼好,秉常納貢,乾德拜章,征伐開拓之議皆已息矣。則此置提舉官,散青苗,斂免役錢,點教保甲,置都作院,養保馬,置將官市易司封狀買坊場,增茶鹽額,措置河北糴便司,皆為虛設。 陛下幸詔臣民各言疾苦,其已至者千有餘章,未有不言此數事者,足知其為天下公患,眾人所共知,非臣一人之私言也。利害著明,皎如日月,何所複疑?而群臣猶習常安故,憚於更張,雖頗加裁抑,而監司按堵,將官具存,保甲猶教閱,保馬猶養飼,邊州屯戍不減,軍器造作不休,茶鹽新額尚在,差役舊法未複,是用兵雖息,而公私勞費猶未息也。如此因循,不知改轍,數年之後,萬一遇水旱大饑,盜賊群起,其為國家憂患,豈敢盡言哉? 伏願陛下斷自聖志,凡王安石等所立新法,果能勝於舊者則存之,其餘臣民以為不如舊法之便者,痛加厘革。雖非一日可行之事,欲乞陛下宣諭執政,令因臣民上封事,熟議利害進呈,以聖鑒裁決而行之。昔夏遵禹訓,商用湯法,周循文、武之典,蓋創業垂統之王,貽厥孫謀,後世所宜謹守,不可失也。若凡百措置,率由舊章,但使政事悉如熙甯之初,則民物熙熙,海內太平,更無餘事矣。議者必曰:「革弊不可倉猝,當徐徐有漸。」此何異使醫治疾,而曰「勿使遽愈」,且勿除其根原使盡也。其為醫者謀則善矣,其為疾者謀奚利哉?取進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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