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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開言路狀


  〔元豐八年四月上〕

  右,臣昨在京師,伏蒙太皇太后不以臣愚疏無取,遣使訪以得失。豈惟微臣有千載一遇之幸,中外聞之,踴躍相慶,以為言路將開,下情得以上通,太平之期,指日可待也。當是時,臣未暇備論天下之事,先陳所急,於三月三十日上言,以近歲風俗頹弊,士大夫以偷合苟容為智,以危言正論為狂,致閭閻愁苦而上不得知,明主憂勤而下無所訴,公私兩困,盜賊已繁。宜下詔書,不以有官無官之人,有知朝政闕失及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鼓院、檢院、州軍長吏不得抑退。其義理精當者,行其言而顯其人;狂愚鄙陋者,報聞罷去,亦不加罪。

  又於四月二十一日複上言:皇帝陛下初即政,於用人賞罰,尤不可不當。夫諫諍之臣,人主之耳目也,不可一日無之。《說命》曰: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設有人閉目而塞耳,跣足而疾趨,前遇險阻,能無傷乎?賈山有言: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勢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況震之以威,壓之以重乎?

  頃者王安石秉政,欲蔽先帝聰明,專威福,行私意。由是深疾諫者過於仇讎,嚴禁誹謗,甚於賊盜。是以天下之人以言為諱,百姓愁苦無聊,靡所控告,致怨謗之語上及先帝。臣嘗痛心泣血,思救其失,是故首乞下詔,開言路以通下情。臣謂群臣苟有肯進言者,陛下必加褒擢,以勸來者,此乃古人市駿骨、揖怒蛙之意也。召誥曰:「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今皇帝陛下新即位,太皇太后初垂簾,天下之人莫不屬目傾耳。臣自到西京以來,朝夕伏聽朝廷惟新之政,以為必務明四目,達四聰,以發天下積年憤鬱之志。今開言路之詔,既不聞頒于四方,而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並置三衙管軍臣僚;水部員外郎王諤乞令依保馬元立條限,均定逐年命買之數。又乞令太學增置《春秋》博士,使諸生肄業。朝廷以非其本職而言,各罰銅三十斤。臣忽聞之,悵然失圖,憤邑無已。臣非私於二人,直為朝廷惜治體耳。夫阿意箝口,容身竊祿,此小臣之利也;威福在己,人不敢言,此大臣之利也。然民怨于下而不聞,國家阽危而不知,于陛下有何利哉?彼宋彭年、王諤,臣素不識,不知其人為賢為不肖,但惜陛下臨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獲罪。臣恐中外聞之,忠臣解體,直士挫氣,欲仕者斂冠藏之,欲諫者咋舌相戒,則上之聰明猶有所不照,下之情偽猶有所不達,太平之功,尚未可期也。

  宋彭年所言,雖不識事體,但當廢而不行,亦不宜加罪。至如孔子作《春秋》,為萬世法,王安石秉政,輒黜之,使不得與諸經並列於學官,學者毋得習以為業。王諤所言,未為不當,乃以越職為罪。古者置諫鼓,設謗木,詢於芻蕘,未聞有位於朝而以言事為越職者也。若當職之人既不肯言,不當職之人又不得言,則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其政治利病,天子深居九重,何由得聞之哉?昨日進奏院遞到告身,差臣知陳州。然則臣自今於一州之外,言及他事,亦為越職,何敢言矣?今二臣之罰既不可追,伏望陛下如臣前奏,下詔不以有官無官、當職不當職之人,皆得進言,擇其可取者微加旌賞,使天下之人知朝廷樂聞善言,不惡論事,無可取者,寢而勿問,庶幾願納忠之人猶肯源源而來也。臣稟賦愚戇,文學政事皆出人下,惟不識忌諱,不阿權貴,遇事妄言,無所顧避,以此荷知於累朝,見稱於眾人。若亦不得言,則無所複用於聖世矣。上辜太皇太后陛下下問之意,下負微臣平生願忠之心,內自痛悼,死不瞑目。

  臣久忝便安,今朝廷授以名藩,義不敢辭。見牒本州索遠接公人起發赴任次。到官之日,但勉竭疲駑,恪勤本職,苟力所不逮,伏領罪戾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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