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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 章奏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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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西夏劄子〔元祐元年正月上〕 臣伏見神宗皇帝以夏國王趙秉常為臣下所囚,興兵致討,奮揚天威,震動沙漠。虜攜其種落,竄伏河外,諸將收其邊地,建米脂、義合、浮圖、葭蘆、吳堡、安疆等寨。此蓋止以藉口,用為已功,皆為其身謀,非為國計。臣竊聞此數寨者,皆孤僻單外,難於應援,田非肥良不可以耕墾,地非險要,不足以守禦。中國得之,徒分屯兵馬,坐費芻糧,有久戍遠輸之累,無拓土辟境之實,此眾人所共知也。王師既收靈州不克,狼狽而歸,卒疲食盡,失亡頗多。西人知中國兵力所至,自此始有輕慢之心。是以明年邊臣築永樂城,虜潛師掩襲,覆軍殺將,塗炭一城。久之,又舉一國之眾攻圍蘭州,期於必取,將士堅守,僅而得全。虜自是銳氣少挫,不敢輕犯邊矣。 臣聞此數寨之地,中國得之雖無所利,虜中失之為害頗多。何則?深入其境,近其腹心,常慮中國一朝討襲,無以支梧,不敢安居,是以必欲得之,不肯棄舍。一年前,虜嘗專遣使者詣闕,深自辨訴,請臣服如故。其志無他,止為欲求其舊境而已。朝廷既許其臣服,虜來請舊境,朝廷乃降指揮,其前則云:「所以興舉甲兵,本欲執取罪人,救拔幽辱,非有意侵取疆場土地而已。」其後乃云:「止將已得些小邊土,聊示削罰,豈可更有陳乞還複之理?」此則朝旨首尾已自相違。 又興師本為振拔秉常,拒命者國人之罪,豈可更削秉常之地?于理差似未安。王者以大信禦四海,羗戎雖微,恐未易以文辭欺也。於是虜既失望,憤怒怨懟,移文保安軍,辭理不遜,云:「今來賀正旦人使,難議遣發。」自是正旦、生辰乃至陛下繼明,皆不遣使入賀,其不臣大矣。然而去歲四遣使者詣闕,吊慰祭奠,告其母喪,並進遺物,理雖不備,稍示屈服。 臣竊料虜意不出於三:一者猶冀朝廷萬一赦其罪戾,返其侵疆;二者陽為恭順,使中國休怠,便陰伺間隙,入為邊患;三者久自絕于上國,其國中貧乏,使者往來,得賜賚之物,且因為商販耳。昔衛貳于晉,晉取戚田。及衛人既服,郤缺曰:「日衛不睦,故取其地。今已睦矣,可以歸之。叛而不討,何以示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懷?非威非懷,何以示德?」遂歸戚田于衛。今西人所為如此,朝廷既不能拒絕勿受其使,又不能招納與之更始。彼來則迎送館穀,以賓客待之,不來則一無所問,日復一日,將踰二年。臣竊意朝廷謂西人勢已衰弱,心實內附,故來則不拒,去則不追,置之度外,不以為虞。殊不思數年前王師大舉深入,將士所過,烈於猛火,割其疆埸,屢請而不還。彼怨毒欲讎報之心,窺窬欲乘釁之意,日夜不忘,若渇者不忘飲,盲者不忘視也。 譬如有虎狼在屋側,垂頭熟寢,人豈可見其不動,狎而侮之,循其頭,躡其尾邪?臣每思之,終夕寒心。以臣愚慮,於今為之,止有二策:一者返其侵疆,二者禁其私市。何謂返其侵疆?凡天子即位,天地一新,滌瑕蕩穢,小大無遺。昔趙他自稱南越武帝,倔強嶺南,漢文帝即位,赦其大罪,遣單使往諭之,他稽首請服,累世為臣。李繼遷俶擾西陲,十有餘年,關中困弊,真宗皇帝即位,赦其大罪,割靈、夏等數州,除其子趙德明為定難軍節度使,由是邊境安寧者四十年。此乃前世及祖宗之成法,非無所依據也。今秉常之罪不大於繼遷也,米脂等寨不多於靈、夏也。 陛下誠能于此踰年改元之際,特下詔書,數其累年不來賀正旦、生辰及登寶位等不備之禮,嘉其吊慰祭奠、告國母喪、進遺物之勤,曠然推恩,盡赦前罪。自今以後,貢獻賜予,悉如舊規。廢米脂、義合、浮圖、葭蘆、吳堡、安疆等寨,令延、慶二州悉加毀撤,除省地外,元系夏國舊日之境,並以還之。其定西城、蘭州,議者或謂本花麻所居,趙元昊以女妻之,覊縻役屬,非其本土,欲且存留,以為後圖,猶似有名禦夷狄者,不壹而足。俟其再請,或留或與,徐議其宜,亦無所傷。至於會州,尚在化外,而經略司遽稱熙河蘭會,虜常疑中國更有辟境之心,不若改為熙河岷蘭經略司。如此,則西人忽被德音,出於意外,雖禽獸木石,亦將感動,況其人類,豈得不鼓舞忭蹈,世世臣服者乎? 議者或曰:先帝興師動眾,所費億萬,僅得數寨,今複無故棄之,此中國之恥也。昔漢元帝棄珠崖,詔曰:「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通于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遂棄之。此乃帝王之大度,仁人之用心,如天地之覆燾,父母之慈愛,盛德之事,何恥之有!國家方制萬里,今此尋丈之地,惜而不與,萬一西人積怨憤之氣,逞兇悖之心,悉舉犬羊之眾,投間伺隙,長驅深入,覆軍殺將,兵連禍結,如向日繼遷、元昊之叛逆,天下騷動,當是之時,雖有米脂等千寨,能有益乎?不唯待其攻圍自取,固可深恥,借使虜有一言不遜而還之,傷威毀重,固已多矣,故不若今日與之之為美也。 此國大事,伏望陛下留神熟慮,更與執政詳議,以聖意斷而行之,不可後時。失此機會,悔將無及。何謂禁其私市?西夏所居氐羌舊壤地,所產者不過羊馬、氈毯,其國中用之不盡,其勢必推其餘與他國貿易。其三面皆戎狄,鬻之不售。惟中國者,羊馬氈毯之所輸,而茶彩百貨之所自來也。故其民如嬰兒,而中國乳哺之矣。寶元、慶曆之間,元昊負恩僣亂,屢犯邊境,大入則大利,小入則小利,中國未嘗蹈其境,破其軍,禽其將,屠其城,有害於社稷也。而首尾六年,元昊遣使,因緣邊吏,卑辭納款,頓顙稱臣。雖其惡積罪盈,欲懷音革面,原其私心,未必不貪中國之財,思私市之利故也。舊制,官給客人公據,方聽與西人交易。傳聞近歲法禁疏闊,官吏弛慢,邊民與西人私交易者,日夕公行。彼西人公則頻遣使者商販中國,私則邊鄙小民竊相交易,雖不獲歲賜之物,公私無乏,所以得偃蹇自肆,數年之間,似恭似慢,示不汲汲於事中國,由資用饒足,與事中國時無以異故也。 陛下誠能卻其使者,責以累年正旦、生辰及登寶位皆不來賀,何獨遣此使者,拒而勿內,明敕邊吏,嚴禁私市,俟其年歲之間,公私困弊,使自謀而來,禮必益恭,辭必益遜,然後朝廷責而赦之,許通私市,待之如初。然邊民與西人交易,為日積久,習玩為常,一旦禁之,其事甚難。何則?若以常法治之,則有司泥文,動循繩墨,追問證左,逮捕傳送之人,停匿之家,奏裁待報,動涉半年。如此,則徒使邊民麗刑者眾,獄犴盈溢,而私市終不能禁也。夫三尺之限,空車不能登,峭峻故也;百仞之山,重載陟其上,陵夷故也。今必欲嚴禁邊民與西人私市,須權時別立重法,犯者必死無赦。本地分吏卒應巡邏者,不覺透漏,官員沖替,兵士降配。仍許人告,捉獲者賞錢若干,當日內以官錢支給,更不以犯事人家財充。如此,則緣邊六路各行得一兩人,則庶幾可以聳動人耳目,令行禁止,人不敢犯矣。 然人存政舉,此事全在邊帥得人。昔龐籍為河東經略使,下令禁邊民與西人私市。有熟戶犯禁,籍斬於犯處,妻拏皆送淮南編管,一境凜然,無敢犯者。其後施昌言為環慶路經略使,亦禁私市。西人發兵壓境,昌言遣使問其所以來之故,西人言「無他事,只為交易不通。」使者懼其兵威,輒私許之,法遂複壞。若邊帥未能盡得其人,則此法恐未易可行。不若前策道大體正,萬全無失也。取進止。 ▼乞未禁私市先赦西人劄子〔元祐元年二月上〕 臣於今月三日上言,以西人未服,中國不得無憂,而邊備不敢少弛,不自揆其狂妄,獻二策:上策欲因天子繼統,曠然赦之,歸其侵地,與之更始;下策欲嚴禁私市,俟其屈服,然後赦之。然禁私市甚難,立法極嚴,又邊帥得人,然後能行,不若前策之道大體正,萬全無失也。今竊聞執政用臣下策,止令禁私市,又立法不嚴,邊師未盡得人。 若邊吏拘文,獲一漏百,私市滔滔如故,或此路禁絕,而彼路放行,如堤防,一存一亡,將何所益?如此適足以激怒西人,使益發悖心,安肯屈服?萬一微犯邊境,或表牒中形不遜語,至時朝廷轉難處置,悔之無及。不若用臣上策,早相彌縫,縱未欲還其侵地,且下詔書責而赦之,使彼此安心,時難得而易失,不可忽也。況本欲因天子繼統,蕩滌其罪,今日行之,已為太晩,若更遷延,則赦之無名。茲事系國安危,若俟執政論議僉同,恐失機會,誤國大事。伏望聖意獨斷行之,勿複有疑,天下幸甚。若有執政立異議,乞令其人自入文字,若依從其議,他日因此致引惹邊事,當專執其咎。取進止。 ▼乞先赦西人第二劄子〔元祐元年二月上〕 臣於今月十二日上言,乞以天子繼統,曠然更始,宜下詔數西人之罪而赦之,縱未還其侵地,且行此策,以安邊境。至今聞執政議尚未決。臣之愚意,以為封內未安,未可圖外,故欲急行臣前策,以羈縻西人。且可數年邊鄙無事,朝廷得休息戍兵,安養百姓,待國力完備,家給人足,然後奮揚天威,討貳柔服,何所不可?若行臣前策,可以萬全;行臣後策,有得有失。豈可棄上策而用下策,舍萬全而就有失也?本平興國中,李繼遷反,西陲不解甲者十餘年,關中困竭。寶元、慶曆之間,趙元昊叛,屢入為寇,覆軍殺將,自是中國虛耗,不復富實。今國家理財未得其道,民力困窮於下,府庫窘乏於上。又新遭大喪,山陵才畢。自去年十月初以來不雨雪,旱勢甚大,若萬一激怒西人,微出一不遜語,則並臣前策亦不可行矣。 今因天子即位未久,西人外跡未有不順,故臣願朝廷旦夕汲汲行之。機會難得,時不可失,此臣所以惓惓進言不已者也。若萬一激怒西人,致生邊患,兵連禍結,士卒殄盡於鋒鏑,生民困竭於轉餉,餓殍蔽地,盜賊鋒起,為國家慮,豈不危哉!而執政方以為西人微弱,不敢複動,數遣使來,誠心內附,置之度外,不以為虞。今複固執先禁私市之議,又立法不嚴,邊帥不才者不先易去,行之太早,不能中節,一旦禍生所忽,邊鄙震驚,乃始歸罪戎狄,豈不害國事乎? 臣於今月三日所上言措置西邊事,雖畫二策,固以還其侵地,責而赦之為上策;嚴禁私市,待其數年,貧困來服,然後赦之為下策。所謂絕私市,非立法至嚴,帥臣智勇,此法恐未易可行,不若前策道大體正,萬全無失,非臣前後返覆,靜言庸違也。朝廷比來擢臣於冗散之中,使預聞國論,蓋亦誤謂臣微有益於國家,非徒采其虛名也。 臣之不敢終辭,亦欲竭盡疲駑,少酬大恩,非苟貪於祿位也。今盡忠謀國,而為眾所挫,臣尚留此,有何所用?此國大事,伏望陛下早審察二議,從其長者。若聖意以臣言為然,乞御批依臣前策。若降付三省、樞密院,執政仍有固守已見,爭之最力者,乞如臣前奏,令自入文字,言先禁私市,保得他日必不致引惹邊事。如其不然,身執其咎。取進止。 ▼乞不改更罷役錢敕劄子〔元祐元年上〕 臣近以抱病家居,恐溘先朝露,無以少報盛德,是以力疾貪陳所見。竊以即日為小民病者,無若免役錢,欲乞悉行廢罷,複祖宗差役舊法。識慮愚短,誠不意朝廷盡從其說,非陛下明斷,不能如是。此乃天下之幸,非獨微臣之幸也。然臣聞令出惟行弗惟反。彼免役錢雖於下戶困苦,而上戶優便,行之已近二十年,人情習熟,一旦變更,不能不懷異同。又複行差役之初,州縣不能不小有煩擾。 又提舉官專以多斂役錢為功,惟恐役錢之罷。若見朝廷於今日所下敕微有變動,必須相告曰:朝廷之敕果尚未定,宜且觀望。必競言役錢不可罷,朝廷萬一聽之,則良法複壞矣。伏望朝廷執之堅如金石,雖有小小利害未備,俟諸路轉運司奏到,徐為改更,亦未為晩。當此之際,則願朝廷勿以人言,輕壞利民良法。取進止。 ▼乞罷提舉官劄子〔元祐元年上〕 臣聞《書》稱「明王立政,不惟其官,惟其人。」臣少時見天聖中,諸路止各有轉運使一員,亦無提點刑獄,惟河北、陝西以地重事多,置轉運使兩員。然朝廷必擇朝士累任知州有聲跡、曉錢谷者,乃得為之,未嘗輕以授人。凡一路之事,無所不總,使按察官吏,薦賢發奸,愛養百姓,興利除害。或朝廷有本路事務,未能細知利害者,則委之相度措置。當是之時,官少民安,事無不舉,公私饒樂,海內晏清。 景祐初,始複置提點刑獄。其後或時置轉運判官,以其冗長害事,尋複廢罷。自王安石執政以來,欲力成新法,諸路始置提舉常平、廣惠、農田水利官。其後每事各置提舉官,皆得按察官吏,事權一如監司。又增轉運副使、判官等員數,皆選年少資淺輕俊之士為之,或通判、知縣、監當資序及選人,以權發遣處之。有未嘗曆親民即為監司者。能順已意,則不次遷擢;小有乖違,則送審官院與合入差遣,更加責降。彼年少則曆事未多,資淺則眾所不服,輕俊則舉措率易。曆事未多,故措置百事往往乖方;眾所不服,故依勢立威,以行號令;舉措率易,故慮事不熟,壞法害民。又利祿誘於前,罪戾俟於後。由是往往上不顧國家事體,下不恤百姓怨諮,止務希合,以圖進取。致今日天下籍籍如此,皆由此來也。 陛下幸念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知元元困窮,於國家非便,欲救而安之,詔青苗錢不得抑配,免役錢寬剩不得過二分。竊聞諸路提舉官、州縣猶有於春首抑配青苗錢,勒百姓供情願狀,別作名目,占免役寬剩錢,但取文具而已。如此,則朝廷號令廢格,不行於臣下,恩澤壅塞,不被于黎民,徒存空文,何以為政?臣聞去草者絕其本,救水者回其原。提舉官者,乃病民之本原也。陛下必欲蘇息疲瘵,乞盡罷諸路提舉官,其轉運使除河北、陝西、河東外,余路只置使一員、判官一員,提點刑獄分兩路者合為一路,共差文臣兩員。凡本路錢谷財用事,悉委轉運司;刑獄、常平、兵甲、賊盜事,悉委提點刑獄管勾。仍選知州已上資序,累曆親民差遣,所至有政跡聰明公正之人,方得為監司。聰明則知官吏賢不肖,公正則黜陟無私。部下官吏既皆得人,事務安有不幹集,百姓安有不富庶?此乃國家鎮撫四方之本也。 若以提舉官累年積蓄錢谷財物不少,恐轉運司一旦得之,妄有耗散,即乞盡椿作常平倉錢物,委提點刑獄一面交割主管,依《常平倉法》,謹伺穀價,賤糴貴糶,及準備災傷賑貸,其餘不得支用。若轉運司委的窘乏,須至兌那常平錢物者,必須具數先奏朝廷,得旨,乃得移牒支撥。若以監司數少,路分闊遠處巡曆,及管勾不辨,即乞只依舊法,每歲遍巡諸州,更不遍巡諸縣。自非要切大事,朝廷不令監司親往勾當,只令選差本部官。除司理、司法、縣尉、獨員監當之類,舊條不許差出外,其舊條不得隔州差選人勾當,差及被差之人皆有罪,新條「諸州管勾官及主簿當給散月分,不得差出」之類指揮,乞更不施行。所貴監司有官可差,幹得事務。若遇有賊盜,乞朝廷只委提點刑獄差官,或行移文字,監督捕盜官捉殺,察其不稱職及有可以代之者,先令權攝,仍奏乞替換。許一面相度賊盜強弱,立賞錢數目。 其捕盜官若立功,許隨功大小保明,乞轉官及升差遣,或減年磨勘。朝廷更不下刑部磨勘,詰難住滯,臨時詳酌恩澤,直賜指揮,賊盜自然無不敗獲,不須令親出入監逐捉殺,於事無益。如此,則監司巡曆管勾,職事簡要,易為辦集。取進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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