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壤集卷十八_邵雍

卷十八

　　▼冬至吟

　　何者謂之幾，天根理極微。
　　今年初盡處，明日未來時。

　　此際易得意，其間難小辭。
　　人能知此意，何事不能知。

　　▼杯盤吟

　　林下杯盤大寂寥，寂寥長願似今朝。
　　君看擊鼓撞鐘者，勢去賓朋不易招。

　　▼歡喜吟

　　揚善不揚惡，記恩不記仇。
　　人人自歡喜，何患少交遊。

　　▼善人吟

　　良如金玉，重如丘山。
　　儀如鸞鳳，氣如芝蘭。

　　▼議論吟

　　十苟非，自有異。
　　事苟是，安有二。

　　▼推誠吟

　　天雖不語人能語，心可欺時天可欺。
　　天人相去不相遠，只在人心人不知。

　　人心先天天弗違，人身後天奉天時。
　　身心相去不相遠，只在人誠人不推。

　　▼堯夫吟

　　堯夫吟天下拙，來無時去無節。
　　如山川行不徹，如江河流不竭。
　　如芝蘭香不歇，如簫韶聲不絕。
　　也有花也有雪，也有風也有月。
　　又溫柔又峻烈，又風流又激切。

　　▼意外吟

　　事出意外，人難智求。
　　自非妄動，惡用多愁。

　　既有誤中，寧無暗投。
　　能知此說，天下何憂。

　　▼當斷吟

　　斷以決疑，疑不可緩。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憂夢吟

　　至人無夢，聖人無憂。
　　夢為多想，憂為多求。

　　憂既不作，夢來何由。
　　能知此說，此外何修。

　　▼人情吟

　　人達人情，無寡無廣。
　　天下之事，如指諸掌。

　　▼人事吟

　　人無取次，事莫因循。
　　因循失事，取次壞人。

　　人無率爾，事貴丁寧。
　　率爾近薄，丁寧近誠。

　　▼師資吟

　　未知道義，尋人為師。
　　既知道義，人來為資。
　　尋師未易，為資實難。
　　指南向道，非去非還。
　　師人則恥，人師則喜。
　　喜恥皆非，我獨無是。
　　好為人師，與恥何異。

　　▼天人吟

　　天學修心，人學修身。
　　身安心樂，乃見天人。

　　天之與人，相去不遠。
　　不知者多，知之者鮮。

　　身主於人，心主於天。
　　心既不樂，身何由安。

　　▼樂毅吟

　　樂毅事燕時，其心有深旨。
　　破齊七十城，迎刃不遺矢。

　　豈留即墨莒，卻與燕有二。
　　欲使燕遂王，天下自齊始。

　　豈意志未申，昭王一旦死。
　　惠王固不知，使人代其位。

　　強燕自此衰，何複能振起。
　　自古君與臣，際會非容易。
　　重惜千萬年，英雄為流涕。

　　▼十分吟

　　所謂十分人，須有十分真。
　　非謂能寫字，非謂能為文。

　　非為眉目秀，非謂衣裳新。
　　欲行人世上，直須先了身。

　　所謂十分人，須有十分事。
　　事苟不十分，終是未完備。

　　事父盡其心，事兄盡其意。
　　事君盡其忠，事師盡其義。

　　人壽百來年，其過豈容易。
　　雖然瞬息間，其件多少事。

　　號為能了事，必先能了身。
　　身苟未能了，何暇能了人。

　　▼生日吟（祥符辛亥十二月二十五日）

　　辛亥年辛醜月，甲子日甲戌辰。
　　日辰同甲，年月同辛，
　　吾於此際，生而為人。

　　▼誡子吟

　　雞能警旦，馬能代行。
　　犬能守禦，牛能力耕。

　　人稟天地，萬物之靈。
　　妒賢嫉能，不如不生。

　　▼有常吟

　　天地有常理，日月有常明。
　　四時有常序，鬼神有常靈。
　　聖人有常德，小人無常情。

　　▼歲暮吟

　　世上紛華都不見，眼前唯見讀書尊。
　　百千難過尚驚惕，三十歲前尤苦辛。

　　少日只知艱險事，老年方識太平身。
　　家風幸有兒孫繼，足以無心伴白雲。

　　▼春天吟

　　一片春天在眼前，眼前須識好春天。
　　春秋冬夏能無累，雪月風花都一連。

　　能用真腴為事業，豈防他物害暄妍。
　　我生其幸何多也，安有閒愁到耳邊。

　　▼庶幾吟

　　以聖責人，固未完備。
　　以人望人，自有餘地。

　　責人無難，受責非易。
　　其殆庶幾，猶望顏子。

　　▼人物吟

　　人盛必有衰，物生須有死。
　　既見身前人，乃知身後事。

　　身前人能興，身後事豈廢。
　　興廢先言人，然後語天地。

　　▼詫嗟吟

　　昨日炙手，今日張羅。
　　人間常事，何詫何嗟。

　　▼左衽吟

　　自古禦戎無上策，唯憑仁義是中原。
　　王師問罪固能道，天子蒙塵爭忍言。

　　二晉亂亡成茂草，三君屈辱落陳編。
　　公閭延廣何人也，始信興邦亦一言。

　　▼教勸吟

　　若聖與仁吾豈敢，空言猶足慰虛生。
　　明開教勸用常道，永使子孫持善名。

　　此日貽謨情未顯，他時受賜事非輕。
　　庶幾此意流天下，天下何由不太平。

　　▼不善吟

　　悲哉不善人，稟此凶戾德。
　　非為敗人家，又能敗人國。

　　▼多事吟

　　多事招憂，多疑招悶。
　　多與招吝，多取招損。

　　▼處身吟

　　君子處身，寧人負己，己無負人。
　　小人處事，寧己負人，無人負己。

　　▼觀性吟

　　千萬年之人，千萬年之事，
　　千萬年之情，千萬年之理，
　　唯學之所能坐而爛觀爾。

　　▼觀物吟

　　居暗觀明，居靜觀動，
　　居簡觀繁，居輕觀重。

　　所居者寡，所觀者眾。
　　匪居匪觀，眾寡何用。

　　▼答和吳傳正贊善二首，並寄高陽王十三機宜

　　洛陽城裡一愚夫，十許年來不讀書。
　　老去情懷難狀處，淡煙寒月映松疏。

　　樂靜豈無病，好閑終有心。
　　爭如自得者，與世善浮沈。

　　▼是非吟

　　是短非長，好丹非素。
　　一生區區，未免愛惡。

　　愛惡不去，何由是非？
　　愛惡既去，是非何為？

　　▼洗心吟

　　人多求洗身，殊不求洗心。
　　洗身去塵垢，洗心去邪淫。

　　塵垢用水洗，邪淫非能淋。
　　必欲去心垢，須彈無弦琴。

　　▼見物吟

　　見物即謳吟，何嘗曾用意。
　　閑將篋笥詩，靜看人間事。

　　▼力穡吟

　　春時耕種，夏時耘耨。
　　秋時收治，冬時用受。

　　雨露不愆，既苗既秀。
　　水旱為災，尚罹其咎。

　　▼六十六歲吟

　　六十有六歲，暢然持酒杯。
　　少無他得志，老有此開懷。

　　往往英心動，時時秀句來。
　　尚收三百首，自謂敵瓊瓖。

　　▼寬猛吟

　　寬則民慢，猛則民殘。
　　寬猛相濟，其民自安。

　　▼小道吟

　　藝雖小道，事亦系人。
　　苟不造微，焉能入神。

　　▼得失吟

　　人有賢愚，事無巨細。
　　得不艱難，失必容易。

　　▼薰蕕吟

　　善惡之間，薰蕕可究。
　　近薰必香，近蕕必臭。

　　▼好惡吟

　　惡死好生，去害就利。
　　天下之人，其情無異。

　　▼歲暮吟

　　此情人不知，亦嘗歎遲暮。
　　雖則歎遲暮，奈何難分付。
　　此情人不知，亦嘗歎遲久，
　　雖則歎遲久，奈何人不受。

　　▼安分吟

　　輕得易失，多謀少成。
　　德無盡利，善無近名。

　　▼由聽吟

　　由聽而失，以聽為賓。
　　而今而後，何覆信人。

　　▼詩畫吟

　　畫筆善狀物，長於運丹青。
　　丹青入巧思，萬物無遁形。

　　詩畫善狀物，長於運丹誠。
　　丹誠入秀句，萬物無遁情。

　　詩者人之志，言者心之聲。
　　志因言以發，聲因律而成。

　　多識於鳥獸，豈止毛與翎。
　　多識於草木，豈止枝與莖。

　　不有風雅頌，何由知功名。
　　不有賦比興，何由知廢興。

　　觀朝廷盛事，壯社稷威靈。
　　有湯武締構，無幽厲欹傾。

　　知得之艱難，肯失之驕矜。
　　去巨蠹奸邪，進不世賢能。

　　摘陰陽粹美，索天地精英。
　　籍江山清潤，揭日月光榮。

　　收之為民極，著之為國經。
　　播之于金石，奏之於大庭。

　　感之以人心，告之以神明。
　　人神之胥悅，此所謂和羹。

　　既有虞舜歌，豈無皋陶賡。
　　既有仲尼刪，豈無季劄聽。

　　必欲樂天下，舍詩安足憑。
　　得吾之緒餘，自可致升平。

　　▼詩史吟

　　史筆善記事，長於炫其文。
　　文勝則實喪，徒增口云云。

　　詩史善記事，長於造其真。
　　真勝則華去，非如目紛紛。

　　天下非一事，天下非一人，
　　天下非一物，天下非一身。

　　皇王帝伯時，其人長如存。
　　百千萬億年，其事長如新。

　　可以辨庶政，可以齊黎民。
　　可以述祖考，可以訓子孫。

　　可以尊萬乘，可以嚴三軍。
　　可以進諷諫，可以揚功勳。

　　可以移風俗，可以厚人倫。
　　可以美教化，可以和疏親。

　　可以正夫婦，可以明君臣。
　　可以贊天地，可以感鬼神。

　　規人何切切，誨人何諄諄。
　　送人何戀戀，贈人何勤勤。

　　無歲無嘉節，無月無嘉辰。
　　無時無嘉景，無日無嘉賓。

　　罇中有美祿，坐上無妖氛。
　　胸中有美物，心上無埃塵。

　　忍不用大筆，書字如車輪。
　　三千有餘首，布為天下春。

　　▼演繹吟

　　萬事入沈吟，其來味更深。
　　雖然曾過眼，須是更經心。

　　過眼未盡見，經心肯盡尋。
　　盡尋能得見，方始是真金。

　　何者是真金，真金入骨沈。
　　飽曾經鍛煉，足得不沈吟。

　　到手何須眼，行身敢放心。
　　放心然後樂，天下有知音。

　　何者謂知音，知音只在心。
　　肝脾無效驗，鐘鼓漫搜尋。

　　既若能開物，何須更鼓琴。
　　來儀非為鳳，只是感人深。

　　何者謂來儀，來儀意不低。
　　有身皆衎衎，無物不熙熙。

　　一國若一物，四方猶四肢。
　　巍巍乎堯舜，何得而名之。

　　▼史畫吟

　　史筆善記事，畫筆善狀物。
　　狀物與記事，二者各得一。

　　詩史善記意，詩畫善狀情。
　　狀情與記意，二者皆能精。

　　狀情不狀物，記意不記事。
　　形容出造化，想像成天地。

　　體用自此分，鬼神無敢異。
　　詩者豈于此，史畫而已矣。

　　▼好勝吟

　　人無好勝，事無過求。
　　好勝多辱，過求多憂。

　　憂辱並至，道德弗遊。
　　不止人患，身亦是仇。

　　▼治心吟

　　心親於身，身親於人。
　　不能治心，焉能治身。
　　不能治身，焉能治人。

　　▼吾廬吟

　　吾亦愛吾廬，吾廬似野居。
　　性隨天共淡，身與世俱疏。

　　遍地長芳草，滿床堆亂書。
　　自從無事後，更不著工夫。

　　▼人靈吟

　　天地生萬物，其間人最靈。
　　既為人之靈，須有人之情。
　　若無人之情，徒有人之形。

　　▼過眼吟

　　紛紛過眼不須驚，利害相磨卒未平。
　　伎倆雖多無實效，聰明到了是虛名。

　　溫涼寒熱四時事，甘苦辛酸萬物情。
　　除卻此心皆外物，此心猶恐未全醒（一作未惺惺）。

　　▼災來吟

　　災自外來，猶可消除。
　　災自內來，何由支梧。
　　天人之間，內外察諸。

　　▼內外吟

　　目耳鼻口，人之戶牖。
　　心膽脾腎，人之中霤。

　　內若能守，外自不受。
　　內若無守，外何能久。

　　▼名利吟

　　重之以名，見人之情。
　　厚之以利，見人之意。

　　情意內也，內重則外輕。
　　名利外也，內賤則外貴。

　　▼名實吟

　　內無是實，外有是名，小人故矜。
　　外無是名，內有是實，君子何失。

　　▼性情吟

　　君子任性，小人任情。
　　任性則近，任情則遠。

　　▼丁寧吟

　　人無忽略，事貴丁寧。
　　忽略近薄，丁寧近誠。

　　▼疑信吟

　　人無輕信，事無多疑。
　　輕信招釁，多疑招離。

　　▼治亂吟

　　君子小人，亦常相半。
　　時止時行，或治或亂。

　　▼有時吟

　　龍不冬躍，螢能夜飛。
　　小人君子，而皆有時。

　　▼忠厚吟

　　小人斯須，君子長久。
　　斯須傾邪，長久忠厚。

　　▼窮冬吟

　　十二月將終，還驚歲律窮。
　　藏水方北陸，解凍未東風。

　　草昧徒尋綠，花梢強覓紅。
　　探春春不見，元只在胸中。

　　▼知非吟

　　今日已前事，知非心可憑。
　　虛言安足道，實行又何矜。

　　無藥醫衰老，有詩歌聖明。
　　縱然時飲酒，未肯學劉伶。

　　▼冬至吟

　　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
　　一陽初起處，萬物未生時。

　　玄酒味方淡，大音聲正希。
　　此言如不信，更請問庖犧。

　　▼頭白吟

　　頭白已多時，況能垂白髭。
　　不如猶甚幸，竊此未全衰。

　　潤屋雖無鏹，承家卻有兒。
　　敢言貧淨潔，似我亦應稀。

　　▼談詩吟

　　詩者人之志，非詩志莫傳。
　　人和心盡見，天與意相連。

　　論物生新句，評文起雅言。
　　興來如宿構，未始用雕鐫。

　　▼繩水吟

　　水能平而不能直，繩能直而不能平。
　　安得繩水為人情，而使天下都無爭。

　　▼刑名吟

　　君子多近名，小人多近刑。
　　善惡有異同，一歸於任情。

　　▼陰陽吟

　　陽行一，陰行二。
　　一主天，二主地。

　　天行六，地行四。
　　四主形，六主氣。

　　▼人事吟

　　人有去就，事無低昂。
　　跡有疏密，人無較量。
　　能此四者，自然久長。

　　▼內外吟

　　衣冠嚴整，謂之外修。
　　行義純潔，謂之內修。
　　內外俱修，何人不求。

　　衣冠不整，謂之外惰。
　　行義不修，謂之內惰。
　　內外俱惰，呵人不唾。

　　▼盛衰吟

　　克肖子孫，振起家門。
　　不肖子孫，破敗家門。
　　猗嗟子孫，盛衰之根。

　　▼死生吟

　　學仙欲不死，學佛欲再生。
　　再生與不死，二者人果能？

　　設使人果能，方始入於情。
　　賞哉林下人，不為人所惜。
　　哀哉公與卿，重為人所惑。

　　▼生日吟

　　三萬五千日，伊子享此身。
　　當時才作物，此際始為人。

　　久負陰陽力，終虧父母恩。
　　一杯為壽酒，床下列兒孫。

　　▼時事吟

　　時之來兮，其勢可乘。
　　時之去兮，其事遂生。

　　前日之事兮，今日不行。
　　今日之事兮，後來必更。

　　時久則患生，事久則弊生。
　　弊患相仍，人何以寧。

　　▼不知吟

　　比知陰陽，不知天地，
　　不知人情，不知物理。
　　強為人師，寧不自愧？

　　▼水火吟

　　水火得其禦，交而成既濟。
　　水火失其禦，焚溺可立至。

　　不止水與火，萬事盡如此。
　　只知用水火，不知水火義。

　　▼中原吟

　　中原之師，仁義為主。
　　仁義既無，四夷來侮。

　　▼喜飲吟

　　堯夫喜飲酒，飲酒喜全真。
　　不喜成酩酊，只喜成微醺。

　　微醺景何似，襟懷如初春。
　　初春景何似，天地才氤氳。

　　不知身是人，不知人是身。
　　只知身與人，與天都未分。

　　▼所感吟

　　人生無定準，事體有多端。
　　客宦危疑處，家書仔細看。

　　既曾憂險阻，方信喜平安。
　　男子平生事，須於痛定觀。

　　▼行止吟

　　時止則須止，時行則可行。
　　時行與時止，人力莫經營。

　　▼太平吟

　　太平時世園亭內，豐稔歲年村落間。
　　情味一般難狀處，風煙草木盡閑閑。

　　▼探春吟

　　草色依稀綠，花梢隱約紅。
　　一般難道說，如醉在心中。

　　▼不出吟

　　冬夏遠難出，止行南北園。
　　如逢好風景，亦可至三天。

　　（西行至天街，二百步。
　　北行至天津，三百步。
　　東行至天官，四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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