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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雖堯舜在上不免於殺無道然君子終不以殺人訓民之不幸而自蹈於死則有之吾未嘗殺也孟子言以生道殺民雖死不怨殺者使後世暴君汙吏皆曰吾以生道殺之故孔子不忍言之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従吾所好凡物之可求者求則得不求則不得也仁義未有不求而得之亦未有求而不得者是以知其可求也故曰仁逺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富貴有求而不得者有不求而得者是以知其不可求也故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聖人之於利未嘗有意於求也豈問其可不可哉然將直告之以不求則人猶有可得之心特迫於聖人而止耳夫迫於聖人而止則其止也有時而作矣故告之以不可求者曰使其可求雖吾亦將求之以為髙其閈閎固其扃鐍不如開門發篋而示之無有也而孟子曰食色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義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君子之教人將以其實何不謂之有夫以食色為性則是可求而得也君子禁之以仁義為命則是不可求而得也而君子強之禁其可求者強其不可求者天下其孰能從之故仁義之可求富貴之不可求理之誠然者也以可為不可以不可為可雖聖人不能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立然諾以為信犯患難以為果此固孔子之所小也孟子因之故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此則非孔子之所謂大人也大人者不立然諾而言未嘗不信不犯患難而行未嘗不果今也以不必信為大是開廢信之漸非孔子去兵去食之意

  或問子産子曰惠人也子産為鄭作封洫立謗政鑄刑書其死也教太叔以猛其用法深其為政嚴有及人之近利而無經國之逺猷故子罕叔向皆譏之而孔子以為惠人不以為仁葢小之也孟子曰子産以乗輿濟人於溱洧惠而不知為政葢因孔子之言而失之也子産之於政整齊其民賦完治其城郭道路而以時修其橋梁則有餘矣豈有乗輿濟人者哉禮曰子産人之母也能食之而不能教此又因孟子之言而失之也

  樂則韶舞放鄭聲逺佞人鄭聲淫佞人殆鄭聲之害與佞人等而孟子曰今樂猶古樂何也使孟子為政豈能存鄭聲而不去也哉其曰今樂猶古樂特因王之所悅而入其言耳非獨此也好色好貨好勇是諸侯之三疾也而孟子皆曰無害従吾之説百姓惟恐王之不好也譬之於醫以藥之不可口也而以其所嗜為藥可乎使聲色與貨而可以王則利亦可以進仁義何獨拯梁王之深乎此豈非失其本心也哉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子曰唯上智與下愚不移性可亂也而不可滅可滅非性也人之叛其性至於桀紂盜蹠至矣然其惡必自其所喜怒其所不喜怒未嘗為惡也故木之性上水之性下木抑之可使輪囷抑者窮未嘗不上也水激之可使瀵湧上逹激者窮未嘗不下也此孟子之所見也孟子有見於性而離於善易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成道者性而善繼之耳非性也性如隂陽善如萬物萬物無非隂陽者而以萬物為隂陽則不可故隂陽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而非無也今以其非無即有而命之則凡有者皆物矣非隂陽也故天一為水而水非天一也地二為火而火非地二也為善而善非性也使性而可以謂之善則孔子言之矣茍可以謂之善亦可以謂之惡故荀卿之所謂性惡者葢生於孟子而揚雄之所謂善惡混者葢生於三子也性其不可以善惡命之故孔子之言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而已夫茍相近則上智與下愚曷為不可移也曰有可移之理無可移之資也若夫吾弟子由之論也曰雨於天者水也流於江河蓄於坎井亦水也積而為泥塗者亦水也指泥塗而告人曰是有水之性可也曰吾將使其清而飲之則不可是之謂上智與下愚不移右蘇東坡雲予為論語説與孟子辨者八堯傳之舜舜傳之禹禹傳之湯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孟軻之死不得其傳焉如何曰孔子死不得其傳矣彼孟子者名學孔子而實背之者也焉能傳敢問何謂也曰孔子之道君君臣臣也孟子之道人皆可以為君也天下無王霸言偽而辨者不殺諸子得以行其意孫吳之智蘇張之詐孟子之仁義其原不同其所以亂天下一也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吾以為孟子者五霸之罪人也五霸率諸侯事天子孟子勸諸侯為天子茍有人性者必知其逆順耳矣孟子當周顯王時其後尚且百年而秦並之嗚呼孟子忍人也其視周室如無有也孔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又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㣲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而孟子謂以齊王由反手也功烈如彼其卑故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為嗚呼是猶見人之救鬬者而笑曰胡不因而殺之貨可得也雖然他人之救鬬者耳桓公管仲之於周救父祖也而孟子非之奈何

  或曰然則湯武不為歟曰湯武不得已也契相土之時詎知其有桀哉後稷公劉古公之時詎知其有紂哉夫所以世世𣗳德以善其身以及其國家而已湯武之生不幸而遭桀紂放之殺之而𦲷天下豈湯武之願哉仰畏天俯畏人欲遂其為臣而不可得也由孟子之言則是湯武修仁行義以取桀紂耳嗚呼吾乃不知仁義之為簒器也

  仲虺之誥成湯放桀於南巢惟有慙德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孔子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彼順天應人猶臲卼如此孟子固求之其心安在乎

  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書序伊尹既醜有夏復歸於亳孟子亦曰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夫周顯王未聞有惡行特㣲弱耳非紂也而齊梁不事之非桀也而孟子不就之嗚呼孟子之欲為佐命何其躁也

  孟子曰盡信書則不如無書仁人無敵於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紂一人惡邪衆人之惡邪衆皆善而紂獨惡則去紂乆矣不待周也夫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同之者可遽數邪紂存則逋逃者存紂亡則逋逃者曷歸乎其欲拒周者又可數邪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故荀卿曰殺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則商人之不拒周審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

  或問禹薦益於天下七年禹崩三年之喪畢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隂朝覲訟獄者不之益而之啓謳歌者不謳歌益而謳歌啓曰吾君之子也有諸曰禹不知啓賢邪知而且以傳益邪父不知子安用明哉知其賢天下終歸之而讓以為名是偽也孰謂聖人而不明且偽也夫益亦不知啓賢不辭於禹禹崩而後避之以蹈舜禹之跡又終不得為舜禹其無慙乎益與稷臯陶一體人也不宜如是且吾夫子未之言也或曰然則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於陽城如何曰堯不聴舜讓舜受終於文祖舜不聴禹讓禹受命於神宗或二十有八載或十有七年厯數在躬既決定矣天下之心既固結矣又可避乎舜禹未嘗避也由孟子之言則古之聖人作偽者也王莽執孺子手流涕歔欷何足哂哉或曰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叟焚廩使浚井出従而掩之𧰼曰謨葢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廩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𧰼徃入舜宮舜在牀琴𧰼曰鬱陶思君爾忸怩舜曰惟茲臣庶汝其於予治有諸曰書雲瞽子父頑母嚚𧰼傲克諧以孝烝烝乂弗格姦又曰負罪引慝祗載見瞽叟䕫䕫齊栗瞽叟亦允若是瞽𧰼未嘗欲殺舜也瞽𧰼欲殺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廩浚井之使乎其亦有所慮矣象猶能慮則謂二嫂者帝女也奪而妻之可乎堯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事於畎畆之中而不能衛其女乎雖其見奪又無吏士無刑法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愛號泣於旻天父母欲殺之幸而得脫而遽鼓琴何其樂也是皆委巷之説而孟子之聽不聰也

  或曰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裡文王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過也大雅曰瑟彼玉瓉黃流在中九命然後錫以圭瓉秬鬯帝乙之時王季為西伯以功德受此賜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已哉商頌曰𤣥王桓撥受小國是逹受大國是逹率履不越遂視既發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違至於湯齊契之時已受大國相土承契之業入為王官伯出長諸侯威武烈烈然四海之外率服截爾整齊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裡而已哉嗚呼孟子之教人教之以不知量也

  或曰然則仁義無益於人者乎曰奚其為無益也天子用之以保其天下諸侯用之以保其社稷卿大夫用之以保其田裡使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夫婦相愛相恭相正相救厭然如宮商之應如畫繢之次禍亂日以消名譽日以廣奚其為無益也若夫挾欲趨利圖謀非分豈仁義之意哉乃孟子之邪言陷人於逆惡也

  或曰孟子之言諸侯奚不聽也謂其迂闊者乎曰迂闊有之矣亦足憚也孟子位諸侯則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夫豈不能取一國哉為其君者不亦難乎然滕文公嘗行孟子之道矣故許行陳相稱之曰仁政曰聖人也其後寂寂不聞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故無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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