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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五


  範文正公尹天府,坐論呂申公降饒州;歐陽公為館職,以書責諫官不言,亦貶夷陵。未幾,申公亦罷。後歐陽公作《文正神道碑》雲:「呂公複相,公亦再起被用,於是二公歡然相約,共力國事。天下之人皆以此多之。」

  文正之子堯夫以為不然,從歐陽公辯,不可,則自削去「歡然」「共力」等語。歐陽公殊不樂,為蘇明允雲:「《範公碑》,為其子弟擅于石本改動文字,令人恨之。」

  《文正墓誌》,則富公之文也。先是,富公自歐陽公平章其書,略曰:

  「大都作文字,其間有幹著說善惡,可以為勸戒者,必當明白其詞,善惡煥然,使為惡者稍知戒,為善者稍知勸,是亦文章之用也。豈當學聖人作《春秋》,隱奧微婉,使後人傳之、注之尚未能通,疏之又疏之尚未能盡,以至為說、為解、為訓釋、為論議,經千餘年而學者至今終不能貫徹曉了。弼謂如《春秋》者,惟聖人可為,降聖人而下皆不可為,為之亦不復取信於後矣。學者能約《春秋》大義,立法立例,善則褒之,惡則貶之,苟有不得已須當避者,稍微其詞可也,不宜使後人千餘年而不知其意也。若善不能勸,惡不能戒,則是文字將何用哉?既書之而惡者自不戒,善者自不勸,則人之罪也,于文何過哉?弼常病今之人,作文字無所發明,但依違模棱而已。人之為善固不易,有遭讒毀者,有被竄斥者,有窮困寒餓者,甚則誅死族滅。而執筆者但求自便,不與之表顯,誠罪人也。人之為惡者,必用奸謀巧詐,貨賂朋黨,多方以逃刑戮,況不止刑戮是逃,以至子子孫孫享其餘蔭而不絕,可謂大幸矣。執筆者又憚之,不敢書其惡,則惡者愈惡,而善人常沮塞不振矣。君子為小人所勝所抑者,不過祿位耳。惟有三四寸竹管子,向口角頭褒善貶惡,使善人貴,惡人賤,善人生,惡人死,須是由我始得,不可更有所畏怯而噤默,受不快活也。向作《希文墓誌》,蓋用此法,但恨有其意而無其詞,亦自謂希文之善稍彰,奸人之惡稍暴矣。今永叔亦雲:『胸臆有欲道者,誠當無所避,皎然寫之,泄忠義之憤,不亦快哉!『則似以弼之說為是也。然弼之說,蓋公是公非,非于惡人有所加諸也,如《希文墓誌》中,所詆奸人皆指事據實,盡是天下人聞知者,即非創意為之,彼家數子皆有權位,必大起謗議,斷不恤也。」

  初,寶元、慶曆間,范公、富公、歐陽公,天下正論所自出。范公薨,富公、歐陽公相約書其事矣。歐陽公後複不然,何也?予讀富公之書至汗出,尚以《春秋》之誅為未快,嗚呼,可畏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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