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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古史談菀目錄後序


  先君子讀史之役,始于萬曆丙午,而《談菀》之成,則在萬曆己酉,凡四載而始竣。謙益奉諱以還,每發故篋,淚淫淫不忍視。裡人郭春卿任是正,昆山張掞孟任梓,又六年始告成事。先君子之言曰:「吾讀正史,如饗大官焉。體節之薦,充溢員方,久而能使人憊。吾讀稗史,如嘗異味焉,小蟲水草,蜇吻裂鼻,久而能使人荒。是故稗而不史,弗典也;史而不稗,弗志也。吾取材于史,借徑于稗,太平鉤異,撮繁就簡,不出瑣言碎事,而天咫民則吉凶情偽之指意如指掌焉。斯不亦史官之流裔,而稗官之質的乎?」四年之中,橫經籍書,寸紙不遺,禿管成蒙,子雲之手齎油素,太沖之溷置刀筆,以先君子方之,無不及矣。易簀之前一日,手自封識以詒謙益曰:「此宋人之遺弓也。吾死,無忘吾所為殫瘁矣。」

  於乎!謙益又何忍贊一辭哉!循覽先君子所論次,班、範以前,多採擷《呂覽》《淮南》及劉向所序諸書,去古未遠,資博而事約。六代以後,蕪文穢史,手自繩削,遂使甲乙之帳簿,與腐爛之邸報,字櫛句纂。比于良史,則先君子陽秋之筆,略見一斑。後有作者,弗可誣已。作之不止,乃成君子,是故勵德業者恒存乎旌行。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故辨貞吝者恒存乎物差。善言天者必驗於人,三世之事,信而有征,君子蓋雅言之,故神逵咫聞終焉。語有之,教之《春秋》,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先君子豈徒托諸空言,其亦《春秋》之志乎?

  於乎!先君子甫弱冠,即以文章節義自負。偃蹇數奇,既不得出入承明,臿齒牙,樹頰胲,有所建豎於當世,而盛年壯志,耗磨于博士家言。以其餘力,寄之墳典,編摩稍倦,輒呼大白佐之。酒後耳熱,誦沈攸之十年讀書之語,泣數行下也。先君子之論著盡此,先君子之精亦盡此矣。謙益雖不肖,不能為箕,敢不惟遺弓之言是識。於乎!宋人之弓,其餘勁飲矢于石樑,宋人殆不亡也。後有讀先君子之書而悲其志者,無論為史為稗,登諸劉氏《輯略》之列,將先君子之魂默舉,謙益亦死且不朽。萬曆乙卯九月,孤謙益泣血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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