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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一燝墓誌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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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諡文端·劉公墓誌銘 明之二百五十三年,當萬曆之庚申期月,三朝國運促數,故相南昌劉文端公定議移宮,鎮撫社稷,巋然為一代宗臣。在事三年而去,去位十三年而卒。謙益罷免家居,孤斯來具行狀,請為隧道之銘曰:「微公誰銘?吾先相國者遭世多難。」未及為而斯來又卒,孫元釗申請益力,乃喟然歎曰:謙益,萬曆舊史官也。定陵複土,奔喪入朝,移宮甫定,國論廷辨,歷歷在聽睹中。洊曆坊局,與聞國故,公與群小水火薄射,不相容貫,皆深知其所以然。其忍不抵死奮筆,別白涇渭,庸以弇婀黨論,偭錯青史。 謹按庚申之八月,光宗皇帝宅憂嗣複,即日拜公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與蒲州韓公並命。光廟仁孝,事鄭貴妃如母。李選侍受其餌,關通扇動。光廟屬疾,馮幾見群臣,選侍紅袖闖禦幄,推挽皇太孫,傳旨封皇太后、皇后。公要廷臣力爭而止。八月晦,光宗賓天,中人李進忠等闌乾清宮門,不聽群臣入臨。比入,舉哀畢。公詰問群奄:「皇長孫當柩前即位,今不在者何也?」群奄東西走,不置對。秉筆太監王安喏曰:「選侍匿禁暖閣中,不得出一步,可若何?」公整襟大言:「誰敢匿新天子者?」安曰:「徐之,公等慎勿退。」遂趨而入。上見安至,呼曰:「好伴伴來救我。」安軟語選侍不出,諸大臣不肯退,第令一出即返。選侍頷之,且中悔,攬上裾不釋手。安直前擁抱,疾趨而出。公亟迎升輦,比及門,宮中厲聲呼「哥兒卻還」,遣使追躡者三反。公傍輦疾馳,掖上升文華殿,登寶座,即東宮位,群臣叩頭呼「萬歲」。然後擇吉告廟受朝事,始大定。是日群臣上箋勸進畢,選侍猶趨呼還閣。公亟奏曰:「乾清未淨,殿下請暫居慈寧。」上色喜,顧安曰:「伴伴今日安往?得髯閣下伴我,我乃無恐。」公髭微修,上希見外臣,故目公雲耳。翌日,塚宰周嘉謨、禦史左光鬥疏請移宮,群閹嗾選侍要上盟垂簾詰問,杖殺左禦史。首輔德清方公議展移宮期,公不可,曰:「先朝故事,仁聖,嫡母也,移慈慶、慈聖。生母已移慈甯,今何日也,可姑緩耶?」選侍即日移一號殿,而天子還居乾清,自是移宮之案立矣。先是光廟病,不能自力。兵科掌垣應山楊漣抗疏論宮府事,上特召見,俾與顧命。漣退而告天,誓判死命報玉兒。入臨拒門,升殿柅輦。群奄持挺叫呶,聲勢蜂湧。漣大罵「奴才」,手格披靡,叱首輔,折大奄,抗論于朝房松棚殿廷,日以十數,而移宮始決。公每追理前事,歎且泣曰:「當天位未定,朝士吉服立殿下,日高不聞宮中聲,鹹嘩曰:『事去矣。』相顧不知所為。吾扶輦至文華殿,百官踉蹌,隔數百武,交踵莫敢前。獨楊給事一人奮髯瀝血,聲撼殿陛。今日事定,朝右以給事為口實,豈不異哉?」 公受遺決策,鎮定危疑,與楊文忠、徐文貞相似,而其事權有不侔者。公受事彌月,得君未久也。位即次輔,枋政未專也。上禦文華時,英國公惟賢奉右手,公奉左手,首輔紆曳履,將安之乎?我趨移宮,彼議展期,非條然左右袒乎?為主伯易,為亞旅難,為亞旅易,為亞旅之主伯難。政不一門,勢有多變,前軒後輊,左支右吾。公之苦心竱力,殆有百倍於新都、華亭者。艱難獲濟,甘苦自知,而以將伯助,余歸其力于應山。古大臣心事,惟可與天地鬼神道也。上既禦極,德清移疾。公矢心當國,謂朝廷以法祖為先,臣下以奉公為要,匡主德,重疆事,扶衰幹蠱,知無不為,而大端則在乎以人事君。神廟三十餘年,舊德遺直,廢籍填委,壹以大行遺詔從事,白首耆艾,佈滿九列,辟門開窗,士氣鬱然,海內喁喁向風矣。 移宮甫竣,選侍名下李進忠、劉朝等盜內府秘藏過乾清門而僕,金寶累累臥地下。上遣大臣驗視,案治甚急。群小為奄畫策曰:「上怒亟,獄未易鬻也。內庭喧傳選侍移宮日,跣足投井,語狼籍不可聞。上沖人以違先帝,為詞易撼也。司禮數悻直忤旨,群安藐上位,把持法司,上必怒而逐安。如此,則移宮之案翻,顧命諸人可盡逐,而大獄解矣。」於是台省請安選侍,議寬盜獄,更番詭辭,以嘗試上意。上初怒,言者累旨鐫責,公力救乃免。及司禮安以強諫讒死,魏忠賢阿姆用事,上意薨然盡解,而群小乃壹意攢矢向公。東事日亟,朝議謂非舊撫熊廷弼不能辦遼,上遂起用經略,而言者交章擿公。公面奏曰:「臣知君父為尊,封疆為重,恩仇禍福,非所計也。」上亦心念公舊勞,委任如故,而客魏積,不相容言者,益摭拾不已,自是去志決矣。 公司票擬持大體,明國法,抑浮誇,遏僥倖,引繩切墨,不少假易。盜庫之獄,上傳饒死群奄,辨疏徑下法司。公引例執奏,封還原本,則中外交恨。魏忠賢故名進忠,攘陵工邀敘,公援祖制,內臣非司禮掌監及提督陵工,不得蔭弟侄,票止加恩三等。又數救言官、攻阿姆者,則客魏交恨。烏程相由客魏入,以募兵要寵,與劉朝比而與內操,言官糾劾弄兵,公為之主,則閣奄交恨。謂遼事鑿空捕風,東江不足倚,西援未可信,而議棄廣寧者,三尺不可貸也,則島帥、寧撫與逃臣交恨。於是群小謀翻移宮者,含沙噴血,詆闌萬端,上亦無如群喙何矣。抗疏求去,十二上乃得請。歸三年,應山逮詔獄考死。要典既定,詔削官,追奪誥命,勒令養馬。至是而移宮之案始結。 嗚呼!國家宮府之際,難言之矣。光廟毓德東朝三十餘年,神祖無金寒玦離之心,宵人構鳥烏枯菀之隙,一旦長主臨禦,宮庭肅穆,狐焉城鼠焉社神焉叢,彼于社稷何有?庚申九月之事,公與應山挺身奮臂,奪幼君於婦寺之手,其為國家謀則忠矣,而奸訞丑類未有不膽戰毛豎,幾其萬有一敗者也。皂衣赤棒、瞋目而拒宮門者,李進忠等諸人耳。群小之囊身假面、負塗豕而伏戎莽者,不知幾何人也。黃金火齊、負重而伏禁地者,劉朝田、詔諸人耳。群小之飛頭傳翼、移銅山而攢金穴者,不知幾何人也。護選侍、緩詔獄、諍封疆、簪筆飛章者,賈繼春等諸言官耳。群小之機關制使、線索提掇、簸弄於陰陽人鬼之間者,不知幾何人也。公在事,逆閹猶知憚公,如反出反入之水,猶可提捍。公去而大獄煩興,衣冠塗炭,祖宗二百餘年培養元氣,凋殘殆盡,雍流滔天,莫知紀極。夫然後知公於國家,以一身為止水之舊防,而痛恨群小之斬而掘之也,亦已晚矣。應山之葬,謙益論次其事,以為公之死,不死於擊閹,而死于移宮。定計殺公者,非操刀之閹,而主張三案之小人。世以謙益為知言。今援以論公之進退,雖異代而猶信,不亦悲夫! 公白晰疏眉,長身玉立,與人語,聲可貫耳。與其兄中丞樞部,號為「三劉」。萬曆乙未,偕樞部舉進士,選庶吉士。家居七年,授檢討。乙巳,中丞以考功掌計四明相,屬公祈免其私人所謂四凶者。公堅辭曰:「官各有守,非所敢知也。」在坊局,曆贊善洗馬諭德庶子,升國子監祭酒,繇少詹事轉正掌翰林院事。丁巳內計群小大索黨人,謀盡逐詞林名賢若武進孫文介、高陽孫文忠、江陰繆文貞輩,而謙益亦與焉。公歎曰:「館閣眉目賴此數公,吾敢愛一官,不以殉眾君子。」堅持之,皆得免。浙人謠曰:「他司大熟,詞林無收。」謂是舉善類盡斥,獨不克逞志于詞林也。公用是為院長,四年不遷,頎然負海內公望而卒受黨人排笮,亦坐此也。 丙辰八月,充東宮侍班官。光廟戒心狙擊,間於憂疑。公請對日呼嵩,稱萬壽,遂稱引「南山樂只,萬壽無疆」之詩,歸本忠孝,以開廣其意。光廟信口應曰:「讀史惜三餘。」公拱手進曰:「大禹惜寸陰,即殿下今日之心也。敬為太平令主賀。」于時拜手揚言,唱頌睿質,流聞禁近,用意在密圖擁祐,光廟深倚之,故蔔相首及焉。熹廟登極,逾月加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戶部尚書。次歲,大婚、升祔、慶陵三禮成,階由少保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官由戶部尚書改吏部殿學。自武英進中極建極,皆與蔭而定陵、黔川功得辭免。福清去,上宣諭稱首輔。再三控辭,以須福清之至。福清初有間於公,已知其避席延佇,始為釋然,公終不自明也。高陽負物望,諳邊略。人或間高陽是將為蔡澤代公,公弗省密,揭薦高陽宜大用。 居無何,高陽以宰相督師,亦自公發之也。公以忠誠結人,主以誠信遇士。大夫不以建白博名高,不以虛聲籠物望,于六曹有綜理,無刻削,于言路有援救,無呴煦,開誠佈公,引咎分謗,有勞人長者之風,國是參差,風義感激,未嘗有一言半詞,少自貶損。辭朝日,具疏自列。其略曰:「鼎湖上賓,事變倉卒。爾時光景,皇上知之,在廷諸臣胥知之。事定之後,遂謂天祐社稷,原無他慮,而危身憂國、抗聲內庭者,遂以跂訾去計,亦皇上所深惻也。禁闈秘密,非臣所知。但思先帝龍潛之日,皇上鶴禁之中,翼戴何人?調護誰力?扶掖鑾輿,抗遏要挾,當日指以為功,今日構以為罪,上下千古,呂強、張承業與李輔國、魚朝恩,法戒昭然,臣願後人毋但為五宗光寵計也。外廷臣子,當以君父為急。發東朝持挺之奸者,目為生事;消後宮牝晨之禍者,坐以交關。雄唱雌和,意欲何為,尤臣所未解也。」 公以孤危一葉之身,系朝家九鼎之重,忠言苦語,臨行彌切,蓋不難臚列憂危、磨厲當寧,而難於區明忠佞、訶椓人於息烋擇肉之日。又不難軒豁眉宇、激揚忠直,而難於吹噓枯腐、表賢奄于營魂離散之餘。嗚呼!豈非光明俊偉,以道事君之大臣與?公去,奄黨銜公未已。本兵張鶴鳴用公推轂,起興奸細杜茂獄,謀連染殺公。司寇王莊毅公紀閱實,平反一夕,內降斥去,而公誣亦得白。奄複用劉朝行邊,南北奸人劉廷元、霍維華等持三案益急。公從容語所親:「吾孤生餘年,命如懸絲,仰賴九廟神明與一腔心血耳。彼以三案殺我,則與應山同日。彼以封疆殺我,則與經略駢首。持忠入地,複何憾哉!」讀書譚道,危坐竟日,坦然若無所與者。 越五年,崇禎改元。天子鑒公孤忠,復原官致仕,補給誥命,俞吏垣章允儒請遣行人齎詔存問。公拜疏勸上清心勤學,修身親賢,以票擬歸綸扉,以獻替責揆路。又謂先帝以大有為之質,掩蝕于鹿馬之奸,殺元良,變祖制,戕忠直,一切歸獄人主,請為先帝雪此大痛。老臣忠愛朝著,鹹傳誦歎息,望公再起。以崇禎八年十一月十八日薨,年六十有九。訃聞,輟朝賜祭,葬如彝典。有司議諡曰「文端」。 公諱一燝,字季晦。先世出漢廣陵王荊,晉大興中徙丹陽,再遷玉山。有允迪者,由德安令曆兩浙置制使。其少子遷豫章。豫章三世,祖亨舉宋進士。十四世生廷璋,于公為曾王父。廷璋生仕沃。仕沃生陝西左布政使曰材。曰材生三子:長中丞一焜,次兵部郎一煜,公其季也。廷璋已下,皆累贈如公,官妣皆一品夫人。 公妻徐氏,贈一品夫人,生五子:斯琦、斯瑋、斯夋、斯來、斯叔。孫幾人曰:元釗等。 葬在某邑某鄉之諭塋。 謙益辱公道義之知,掌院篆時,移文郡邑,敦趣史官,裡居久次者意實在,謙益欲援以自助也。居史館,頗以埽門自引,聲跡落穆,公歿而哭之慟。今為公志,據見聞,征實錄,不敢有一字文飾,實以是報公。銘曰: 國有易名,論定蓋棺。四十年間,有三文端。 秩秩山陰,羽翼東朝。芒寒色正,望在鬥杓。 藹藹歸德,卒于金虎。騶虞不鷙,善類斯祐。 南昌步武,媲彼魁三。艱危受遺,憂心如惔。 虞淵曜沈,金樞禦促。手捧初易,以升扶木。 綴衣再設,垂簾屏息。廟社乂安,不動聲色。 國有大蠹,與國存亡。蠅則搖翅,蟊惟食根。 鄭李連枝,客魏扇醜。九首磨牙,八狼盈口。 公之在位,泰將大來,唐天不墜,虞門弘開。 公既去國,政歸刀鋸,天心衋傷,國脈單露。 天之方蹶,毗爾才賢。南昌在廷,高陽在邊。 搘柱國成,疆理戎索。豈無漆梓,亦有藜藿。 內戎婦寺,外戎蟻蠍。群小居中,蟲蚃牙孽。 非鬼非食,憖置老成。風雨雀鼠,大廈以傾。 宗臣在天,扈從三後。擁護赤符,顧瞻朱咮。 豫章崔嵬,西江縈帶。堂斧睪如,丹青未沬。 徵文汗竹,斫銘樹價。元龜在茲,敢告來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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