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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衷純墓誌銘


  大中大夫·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運使·李君墓誌銘

  崇禎丁醜,予有牢修、朱並之獄,時相設刀俎以待,道路洶駭。君老且病矣,輕舟走三百里,追送于吳門,淚淫於睫,唾交於頤,語喃喃不可了,曰:「天道神明,公必無恙。我且死,有墓中之石以累公。」再拜鄭重而別。戊寅放歸,君複造餘山中,諈諉如前,請益力,語益不可了。明年己卯六月二十日,君卒。其子光垓、孫鏡以少司寇朱公行狀來請銘。餘為之泣下曰:「君于余瀕死時祝以不死,而且以其死累餘也,非餘其誰銘?」

  君諱衷純,字玄白。其先世建炎中自江陰徙長水,遂為嘉興人。祖某,父敷,以君贈奉政大夫。前母徐,母張,並贈宜人。君以萬曆壬子舉於順天,謁選知揚州府如皋縣,行取授南京工部主事,轉兵部車駕司員外郎,升福建邵武府知府,擢兩淮都轉運鹽使司運使,致仕。君少警悟,六歲授《曲台禮》,日誦數千言。父歿,其兄游國學,君以孤僮執喪,含殮盡禮,哀毀骨立,來觀者皆異之。從父諸兄,皆奮跡科第,衣冠都雅。君自傷幼孤,蚤夜呼憤,讀書倍文,才名蔚起。歸安茅順父、太倉王元美皆以字呼之,令其子折節事焉。庚子試北闈不中,館閣諸公賦詩贈行者數十人。壬子放榜,葉文忠公在內閣,語公卿曰:「李玄白得舉矣。」

  萬曆中,黨論鋒起,浙人與東林相枝柱。而君與長興丁長孺游于顧端文之門,浙人深嫉之,曰:「此操室中之戈,反而內向者也。」如皋考最,將入為給事、禦史,逆奄之黨群相譏揣曰:「此應山、虞山之朋徒宿為黨魁者也。」應山謂故楊忠烈公,虞山則餘也。君聞之,急自引匿,得南曹郎以去。迨其後鞅掌外吏,浮湛窮老,而其以部党為人指目,則自為舉子時已然,君亦不自悔也。君諳習吏事,老于文法,才具通明,果辨憿絕。如皋濱海,膏腴千畝,為豪右占匿,丈而歸之官。邑多盜,以沈命法購捕,禽獮無遺種。堤郭外牙橋以絕盜販,瓴甓土石畢具,一夕而就。在南曹,榷蕪關,理街道,管鼓鑄,爬搔弊,鹹有聲績。在邵武,申明條要,齊和寬猛。杉關有稅,歲飽冗從之橐,而守因緣為市。君請充餉以省加派,不肯名一錢也。兩淮鹽政蠱壞,商灶俱困。君簡胥史,核商賈,句稽侔漁,清理支借,三月解冬課三十余萬,半載解遼餉六十余萬,持籌握算,仰屋畫地,唇舌燥蜇,心氣耗潰,得風病,手足奇右,遂移疾以歸。

  客有過淮者,餘問君治狀,客曰:「君晨起視事,按治豪商宿吏,伍伯林立,棓棒呼謈之聲,殷動牆宇。抵暮入,會校文書達旦,不知其橐中裝雲何也?」餘笑曰:「淮海鹽利,以商吏為囊橐,轉運使與通酒食,握手呴嘔,恐失其歡。今放手決罰,一切以威猛從事,吾有以知李君之窮也。」君歸財逾年,盡典其章服幣帛,以供朝夕,死而家無餘貲。人以餘言為信。君少喜為歌詩,多名章麗句,有《激楚齋》若干卷。長而淹經術,負經濟,文人通儒也。其為吏,顧不屑為褒衣博帶,舒緩養名,以廉辨幹濟為能事。昔趙廣漢擇吏好用強壯,蜂氣見事,無所回避。而張武謂梁國吏民凋敝,當用柱後惠文彈治之,其兄敞以為必辨治梁。以君之材力,不得射策甲科,欲以強力自效,一吐其逼塞。而年至慮耗,精華銷耎,矯首於功名之會,而衰落不振,豈不悲哉!此其所以重有屬￿餘,而庶幾有聞於後也與?

  君卒之歲,享年七十有六。妻呂氏,贈宜人。子四人:長光陛,先卒,次光垣、光垓、光基。女五人。孫三人:鏡、錡、鍔。光垓與鏡俱有文,能繼先志者也。銘曰:

  過都之足,系于籬樊。
  剸犀之器,鈍於草菅,
  才耶志耶?比土一棺。
  贏其子孫,既固且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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