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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君墓表


  修不幸,生四歲而孤。太夫人守節自誓,居貧,自力於衣食,以長以教,俾至於成人。而嘗告之曰:「汝父為吏,廉而好施,以其俸祿事賓客,常不使有餘,曰『無以是為我累』。故其亡也,無一瓦之覆以庇其生。然吾何恃而能自守以至是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而已也,此吾之所恃也。吾之始歸也,汝父免于母喪方逾年,歲時祭祀,則必泣涕曰:『祭而豐不如養之薄也。』閒居而禦酒食,盛饌則又涕泣曰:『昔不足而今有餘,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見之,以為新免於喪而適然耳。既而其後常然,至於終身未嘗不然,此吾知汝父之能養也。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歎。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也。』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矧求而有得邪?以其嘗有得,知其不求而死者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況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抱汝而立於旁,指而歎曰:『歲行在戌,我將死,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亦皆用此語,吾耳熟焉,故能詳也。其施于外事,接於賓客,或有矜飾,吾不能知;其居於家無所事,而其為如此,是其發於中者也。其心誠厚於仁者也,此吾之知汝父之得有後也。汝其勉之!夫士有用舍,志之得施與否不在己,而為仁與孝不取於人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君少孤力學,咸平三年進士及第,為通州判官,泗、綿二州推官,又為泰州判官。正身懷道,不及其施,享年五十有九。初贈太子中允,今贈某官。太夫人姓鄭氏,世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儉仁愛而有禮,初封縣太君,累封樂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子少賤時,治其家以儉約,其後常不使過之,曰:「吾兒多不合于世,儉薄所以安患難也。」修初貶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貧賤也。」修察其志久而安,故其後立於朝,得不苟容于時。

  蓋自先君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祿而養。又二十有三年,修為龍圖閣直學士、尚書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卒於官舍,享年七十有二。修竊自念:為人子而不能識其父,幸而得聞吾母之言,其忍廢焉?乃泣血而記之。歐陽氏自為吉州廬陵人,至予修十有五世矣,沙溪,吾世之家且葬也。故又刻其所記者表于其阡,以告其宗族及鄉之人。曰:

  而耕而田,歲取百千。而耘而學,久而不獲。田何取之?囷倉峨峨。學而取之,簪笏盈家。量功較收,所得孰多?先君之學,獲不及時。匪於其躬,而利其後。疾遲幾何,善無不報。先君之貽,子修不肖。矧有才子,於何不有?矧我歐陽,世家惟舊。自始氏封,烏程之亭。在北有聞,或冀或青。中顯彌長,或吉或衡。勢大必分,枝葉婆娑。惟吉舊居,子孫今多。木久而林,有喬其秀。矧我歐陽,扶疏並茂。先君之德,吾母知隆。子修不肖,以俟其宗。以勉同鄉,敢及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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