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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梁解


  予論正統,辨魏、梁不為偽。議者或非予大失《春秋》之旨,以謂魏、梁皆負篡弑之惡,當加誅絕,而反進之,是獎篡也,非《春秋》之志也。予應之曰:是《春秋》之志耳。魯桓公弑隱公而自立者,宣公弑子赤而自立者,鄭厲公逐世子忽而自立者,衛公孫剽逐其君衎而自立者,聖人于《春秋》皆不絕其為君。此予所以不黜魏、梁者,用《春秋》之法也。

  魏、梁之惡,三尺童子皆知可惡,予不得聖人之法為據依,其敢進而不疑乎?然則《春秋》亦獎篡乎?曰:惟不絕四者之為君,於此見《春秋》之意也。聖人之于《春秋》用意深,故能勸戒切,為言信,然後善惡明。夫欲著其罪於後世,在乎不沒其實。其實嘗為君矣,書其為君;其實篡也,書其篡。各傳其實而使後世信之,則四君之罪,不可得而揜耳。使為君者不得揜其惡,則人之為惡者,庶乎其息矣。是謂用意深而勸戒切,為言信而善惡明也。

  凡惡之為名,非徒君子嫉之,雖為小人者,亦知其可惡也。而小人常至於為惡者,蓋以人為可欺,與夫幸人不知而可揜耳。夫位莫貴乎國君,而不能逃大惡之名,所以示人不可欺而惡不可揜也。就使四君因聖人誅絕而其惡彰焉,則後世之為惡者,將曰彼不幸遭逢聖人黜絕而不得為君,遂彰其惡耳,我無孔子,世莫我黜,則冀人為可欺而惡可揜也。如此,則僥倖之心啟矣。惟與其為君使不得揜其惡者,《春秋》之深意也。桀、紂,不得貶其為王,而萬世所共惡者也。今匹夫之士,比之顏、閔則喜,方之桀、紂則怒,是大惡之君不及一善之士也。

  《春秋》之於大惡之君不誅絕之者,不害其褒善貶惡之旨也。惟不沒其實以著其罪,而信乎後世,與其為君而不得揜其惡,以息人之為惡,能知《春秋》之此旨,然後知余不黜魏、梁之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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