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宗元 > 柳宗元論說集 | 上頁 下頁
設漁者對智伯


  智氏既滅範、中行,志益大,合韓、魏圍趙,水晉陽。智伯瑤乘舟以臨趙,且又往來觀水之所自,務速取焉。

  群漁者有一人坐漁,智伯怪之,問焉。曰:「若漁幾何?」曰:「臣始漁於河,中漁於海,今主大茲水,臣是以來。」曰:「若之漁何如?」曰:「臣幼而好漁。始臣之漁於河,有魦、鱮、鰻、鰋者,不能自食,以好臣之餌,日收者百焉。臣以為小,去而之龍門之下,伺大鮪焉。夫大鮪之來也,從魴鯉數萬,垂涎流沫,後者得食焉。然其饑也,亦返吞其後。愈肆其力,逆流而上,慕為螭龍。及夫抵大石,亂飛濤,折鰭禿翼,顛倒頓踣,順流而下,宛委冒懵,環坻漵而不能出。向之從魚之大者,幸而啄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猶以為小。聞古之漁有任公子者,其得益大。於是去而之海上,北浮于碣石,求大鯨焉。臣之具未及施,見大鯨驅群鮫,逐肥魚於渤澥之尾,震動大海,簸掉巨島,一啜而食若舟者數十,勇而未已,貪而不能止,北蹙于碣石,槁焉。向之為食者,反相與食之,臣亦徒手得焉。猶以為小。聞古之漁有太公者,其得益大,釣而得文王。於是舍而來。」

  智伯曰:「今若遇我也如何?」漁者曰:「向者臣已言其端矣。始晉之侈家,若欒氏、祁氏、卻氏、羊舌氏以十數,不能自保,以貪晉國之利,而不見其害,主之家與五卿,嘗裂而食之矣,是無異魦、鱮、鱣、鰋也。腦流骨腐於主之故鼎,可以懲矣,然而猶不肯悟。又有大者焉,若範氏、中行氏,貪人之土田,侵人之勢力,慕為諸侯而不見其害。主與三卿,又裂而食之矣,脫其鱗,繪其肉,刳其腸,斷其首而棄之,鯤鮞遺胤,莫不備俎豆,是無異夫大鮪也。可以懲矣,然而猶不肯悟。又有大者焉,吞範、中行以益其肥,猶以為不足,力愈大而求食愈無饜,驅韓、魏以為群鮫,以逐趙之肥魚,而不見其害。貪肥之勢,將不止于趙,臣見韓、魏懼其將及也,亦幸王之蹙于晉陽。其目動矣,而主乃傲然以為鹹在機俎之上,方磨其舌。抑臣有恐焉,今輔果舍族而退,不肯同禍,段規怨深而造謀,主之不悟,臣恐主為大鯨,首解於邯鄲,鬛摧于安邑,胸披於上黨,尾斷於中山之外,而腸流於大陸,為鮮薧以充三家子孫之腹。臣所以大懼。不然,主之勇力強大,于文王何有?」智伯不悅,然終以不悟。於是韓、魏與趙合滅智氏,其地三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