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夢得文集卷一　古詩

卷一　古詩

　　▼澤宮（並序）

　　澤宮，送士歲貢也。晉昌唐如誨以信誼為良弓，文學為菆矢，規爵祿猶眾禽，密彀持滿，遡風蜚繳者數矣。有措杯之妙，而無雙鶬之獲。韔弓收視，歸究其術，繇是跡愈屈而名愈聞，君子益多之。彼不由其術，一幸而中者，雖懸貆在庭，君子未嘗多也。歲殫矣，告予以西，餘為賦《澤宮》一章，庶見子之弓弗再張也已。

　　秩秩澤宮，有的維鵠。
　　祁祁庶士，於以干祿。
　　彼鵠斯微，若止若翔。
　　千里之差，起於毫芒。
　　我矢既直，我弓既良。
　　依于高墉，罔我不臧。
　　高墉伊何？維器與時。
　　視之以心，誰謂鵠微。

　　▼登司馬錯故城

　　〔秦昭王命錯征五溪蠻，城在武陵沅江南。〕

　　將軍將秦師，西南奠遐服。
　　故壘清江上，蒼煙晦喬木。
　　登臨值蕭辰，同覽壯前躅。
　　塹平陳葉滿，墉高秋蔓綠。
　　廢井抽寒菜，毀台生穭榖。
　　耕人得古器，宿雨多遺鏃。
　　楚塞鬱重迭，蠻溪紛詰曲。
　　留此數仞基，幾人傷遠目。

　　▼臥病，聞常山旋師，策勳宥過，王澤大洽，因寄李六侍禦

　　寂寂重寂寂，病夫臥秋齋。
　　夜蟲思幽壁，槁葉鳴空階。
　　南國異氣候，火旻尚昏霾。
　　瘴煙跕飛羽，沴氣傷百骸。
　　昨聞凱歌旋，飲至酒如淮。
　　無戰陋丹水，垂仁輕槁街。
　　清廟既策勳，圓丘俟燔柴。
　　車書一以混，幽遠靡不懷。
　　逐客顦顇久，故鄉風雨乖。
　　禽魚各有化，予欲問齊諧。

　　▼謁柱山會禪師

　　我本山東人，平生多感概。
　　弱冠遊鹹京，上書金馬外。
　　結交當世賢，馳聲溢四塞。
　　勉修貴及早，狃捷不知退。
　　錙銖揚芬馨，尋尺招瑕纇。
　　淹留郢南鄙，摧頹羽翰碎。
　　安能各往來，且欲去沈痗。
　　吾師得真如，自在人寰內。
　　哀我墮名網，有如翾飛輩。
　　曈曈揭智炬，照使出昏昩。
　　靜見玄關啟，歆然初心會。
　　夙尚一何微，今得信可大。
　　覺路明證入，便門通懴悔。
　　悟理言自忘，處屯道猶泰。
　　色身豈吾寶，慧性非形礙。
　　思此靈山期，未來何年載。

　　▼善卷壇下作〔在柱山上〕

　　先生見堯心，相與去九有。
　　斯民既已治，我得安林藪。
　　道為自然貴，名是無窮壽。
　　瑤壇在此山，識者常回首。

　　▼武陵觀火詩

　　楚鄉祝融分，災火常為虞。
　　是時直突煙，發自晨炊徒。
　　盲風扇其威，白晝曛陽烏。
　　操綆不暇汲，修牆寧避踰。
　　怒如烈缺光，迅與棼輪俱。
　　聯延掩四達，赫奕成烘爐。
　　洶疑雲濤翻，颯若鬼神趨。
　　當前迎焮赩，是物同膏腴。
　　金鳥入梵天，赤龍游玄都。
　　騰煙透窗戶，飛焰生欒櫨。
　　火山摧半空，星雨灑中衢。
　　瑤壇被髹漆，寶樹攢珊瑚。
　　花縣與琴焦，旗亭無酒濡。
　　市人委百貨，邑令遺雙鳧。
　　餘勢下隈隩，長熛烘舳艫。
　　吹熒照水府，炙浪愁天吳。
　　災罷雲日晚，心驚視聽殊。
　　高灰辨廩庾，黑土連闉闍。
　　眾燼合星羅，遊氛鑠人膚。
　　厚地藏宿熱，遙林呈驟枯。
　　火德資生人，庸可一日無。
　　禦之失其道，敲石彌天隅。
　　晉庫走龍劍，吳宮傷燕雛。
　　五行有沴氣，先哲垂籲謨。
　　宋鄭同日起，時當賢大夫。
　　無苛自可樂，弭患非所圖。
　　賢守恤人瘼，臨煙駐驪駒。
　　吊傷色慘怛，唁失詞劬愉。
　　下令蠲裡布，指期輕市租。
　　閈垣適未立，苫蓋自相娛。
　　山木行翦伐，江泥宜墐途。
　　魯臣不必葺，何用征越巫。

　　▼崔元受少府自貶所還，遺山薑花，答以詩

　　故人博羅尉，遺我山薑花。
　　采從碧海上，來自謫仙家。
　　雲濤潤孤根，陰火照晨葩。
　　淨搖扶桑日，豔對灜洲霞。
　　世人愛芳辛，搴擷忘幽遐。
　　傳名入帝裡，飛馹辭天涯。
　　王濟本尚味，石崇方鬥奢。
　　雕盤多不識，綺席乃增華。
　　驛馬損筋骨，貴人滋齒牙。
　　顧子藜藿士，持此空歎嗟。

　　▼途中早發

　　馬踏塵上霜，月明岡頭路。
　　行人朝氣銳，宿鳥相辭去。
　　流水隔遠村，縵山多紅樹。
　　悠悠關塞內，來往無閒步。

　　▼和董中庶古散調辭贈尹果毅

　　昔聽東武吟，壯年心已悲。
　　如何今濩落，聞君苦辛詞。
　　言有窮巷士，弱齡頗尚奇。
　　讀得玄女符，生當事邊時。
　　借問遊俠窟，結客幽並兒。
　　往來長楸間，能帶雙鞬馳。
　　崩騰天寶末，塵暗燕南陲。
　　烽火入咸陽，詔征神武師。
　　是時召軍募，插羽揚金羈。
　　萬夫列轅門，觀我中戟支。
　　誓當雪國讎，親愛從此辭。
　　中霄倚長劍，起視蚩尤旗。
　　介馬晨蕭蕭，陣雲竟天涯。
　　陰風獵白草，旗槊光參差。
　　勇氣貫中腸，視身忽如遺。
　　曾擒白馬將，虜騎不敢追。
　　貴臣上戰功，名姓隨意移。
　　終歲肌骨苦，他人印累累。
　　謁者既清宮，諸侯各罷戲。
　　上將賜北第，門戟不可窺。
　　眥血下沾襟，天高問無期。
　　卻尋故鄉路，孤影空相隨。
　　行逢裡中舊，撲遬昔所嗤。
　　一言合侯王，腰佩黃金龜。
　　問我何自苦，可憐真數奇。
　　低徊顧徒禦，慘色懸雙眉。
　　翻然悟世途，撫已昩所宜。
　　田園已蕪沒，流浪江海湄。
　　鷙禽毛翮摧，不見翔雲姿。
　　衰容蔽逸氣，孑孑無人知。
　　寂寞草玄徒，長吟下書幃。
　　為君發哀韻，若扣瑤林枝。
　　有客識其真，潺湲涕交頤。
　　勸爾一杯酒，陶然足自怡。

　　▼望衡山

　　東南倚蓋卑，維嶽資柱石。
　　前當祝融居，上拂朱鳥翮。
　　青冥結精氣，磅礴宣地脈。
　　還聞膚寸陰，能致彌天澤。

　　▼遊桃源一百韻

　　沅江清悠悠，連山鬱岑寂。
　　回流抱絕巘，皎鏡含虛碧。
　　昏旦遞明媚，煙嵐紛委積。
　　香蔓垂綠潭，曝龍照孤磧。〔山下潭名綠羅，磧名曝龍。〕
　　淵名著前志，子驥思遠蹠。〔子驥事，見陶先生本記也。〕
　　寂寂無何鄉，密爾天地隔。
　　金行太元歲，漁者偶探賾。
　　尋花得幽蹤，窺洞穿暗隙。
　　依微聞雞犬，豁達值阡陌。
　　居人互將迎，笑語如平昔。
　　廣樂雖交奏，海禽心不懌。
　　揮手一來歸，故溪無處覓。
　　綿綿五百載，市朝幾遷革。
　　有路在壺中，無人知地脈。
　　皇家感至道，聖祚自天錫。
　　金闕傳本枝，五函留寶曆。
　　禁山開秘宇，複戶潔靈宅。〔詔隸二十戶免徭，以奉灑掃。〕
　　藥檢香芬氳，醮壇煙羃羃。
　　我來塵外躅，瑩若朝酲析。
　　崖轉對翠屏，水窮留畫鷁。
　　三休俯喬木，千級攀峭壁。
　　旭日聞撞鐘，彩雲迎躡屐。
　　遂登最高頂，縱目環楚澤。
　　平湖見草青，遠岸連霞赤。
　　幽尋如夢想，綿思屬空閴。
　　夤緣且忘疲，耽玩近成癖。
　　清猿伺曉發，瑤草淩寒坼。
　　祥禽舞蔥蘢，珠樹搖玓瓅。
　　羽人顧我笑，勸我稅歸軛。
　　霓衣何飄颻，童顏潔白晳。
　　重岩是藩屏，馴鹿受羈靮。
　　樓居邇清霄，蘿蔦成翠帟。
　　仙翁遺竹杖，王母留桃核。
　　姹女飛丹沙，青童護金液。
　　寶氣浮鼎耳，神光生劍脊。
　　虛無天樂來，僁窣鬼兵役。
　　丹丘肅朝禮，玉劄工紬繹。
　　枕中淮南方，床下阜鄉舄。
　　明燈坐遙夜，幽籟聽淅瀝。
　　因話近世仙，聳然心神愓。
　　乃言瞿氏子，骨狀非凡格。
　　往事黃先生，群兒多侮劇。
　　謷然不屑意，元氣貯肝鬲。
　　往往遊不歸，洞中觀博弈。
　　言高未易信，猶複加訶責。
　　一旦前致辭，自雲仙期迫。
　　言師有道骨，前事嘗被謫。
　　如今三山上，名字在真籍。
　　悠然謝主人，後歲當來覿。
　　言畢依庭樹，如煙去無跡。
　　觀者皆失次，驚追紛絡驛。
　　日暮山徑窮，松風自蕭槭。
　　適逢修蛇見，瞋目光激射。
　　如嚴三清居，不使恣搜索。
　　唯余步綱勢，八趾在沙礫。
　　至今東北隅，表以壇上石。
　　列仙徒有名，世人非目擊。
　　如何庭廡際，白日振飛翮。
　　洞天豈幽遠，得道如咫尺。
　　一氣無死生，三光自遷易。
　　因思人間世，前路何湫窄。
　　瞥然此生中，善祝擬滿百。
　　大方播群類，秀氣肖翕辟。
　　性靜本同和，物牽成阻阨。
　　是非鬥方寸，葷血昏精魄。
　　遂令多夭傷，猶喜見斑白。
　　喧喧車馬馳，苒苒桑榆夕。
　　共安緹繡榮，不悟泥途適。
　　紛吾本孤賤，世業在逢掖。
　　九流宗指歸，百氏旁攟摭。
　　公卿偶慰薦，鄉曲謬推擇。
　　居安白社貧，志傲玄纁辟。
　　功名希自取，簪組俟揚曆。
　　書府早懷鉛，射宮曾發的。
　　起草香生帳，坐曹烏集柏。
　　賜宴聆簫韶，侍祠閱琮璧。
　　常聞履忠信，可以行蠻貊。
　　自迷希古心，妄恃幹時畫。
　　巧言忽成錦，苦志徒食蘗。
　　平地生峰巒，深心有矛戟。
　　層波一震盪，弱植果淪溺。
　　北渚吊靈均，長岑思亭伯。
　　禍來昩機兆，事去空嘆惜。
　　塵累與時深，流年隨漏滴。
　　才能疑木雁，報施迷夷蹠。
　　楚奏系鐘儀，商歌勞甯戚。
　　稟生非懸解，對境方感激。
　　自從嬰網羅，每事問龜策。
　　王正降雷雨，環玦賜遷斥。
　　儻複夷平人，誓將依羽客。
　　買山構精舍，領徒開講席。
　　冀無身外憂，自有閑中益。
　　道牙期日就，塵慮乃冰釋。
　　且欲遺姓名，安能慕竹帛。
　　長生尚學致，一漑豈虛擲。
　　芝術資餱糧，煙霞拂巾幘。
　　黃石履看墯，洪崖肩可拍。
　　聊複嗟蜉蝣，何頻哀虺蜴。
　　青囊既深味，瓊葩示屢摘。
　　縱無西山姿，猶免長戚戚。

　　▼客有為餘話登天壇遇雨之狀，因以賦之

　　清晨登天壇，半路逢陰晦。
　　疾行穿雨過，卻立視雲背。
　　白日照其上，風雷走於內。
　　滉漾雪海翻，槎牙玉山碎。
　　蛟龍露鬐鬣，神鬼含變態。
　　萬狀互相生，百音以繁會。
　　俯觀群動靜，始覺天宇大。
　　山頂自澄明，人間已霶霈。
　　豁然重昏斂，渙若春冰潰。
　　反照入松門，瀑流飛縞帶。
　　遙光泛物色，餘韻吟天籟。
　　洞府撞仙鐘，村墟起夕靄。
　　卻見山下侶，已如迷世代。
　　問我何處來，我來雲雨外。

　　▼有僧言羅浮事因為詩以寫之

　　君言羅浮上，容易見九垠。
　　漸高元氣壯，洶湧來翼身。
　　夜宿最高峰，瞻空浩無鄰。
　　海黑天宇曠，星辰來逼人。
　　是時當朏魄，陰物恣騰振。
　　日光吐鯨背，劍影開龍鱗。
　　倏若萬馬馳，旌旗聳奫淪。
　　又如廣樂奏，金石含悲辛。
　　疑其有巨靈，怪物盡來賓。
　　陰陽迭用事，乃俾夜作晨。
　　咿喔天雞鳴，扶桑色昕昕。
　　赤波千萬重，踴出黃金輪。
　　下視生物息，霏如隙中塵。
　　醯雞仰甕口，亦謂雲漢津。
　　世人信耳目，方寸度大鈞。
　　安知視聽外，怪愕不可陳。
　　悠然想大方，此乃杯水濱。
　　知小天地大，安能識其真。

　　▼秋江早發

　　輕陰迎曉日，霞霽秋江明。
　　草樹含遠思，襟懷有餘清。
　　凝睇萬象起，朗吟孤憤平。
　　渚鴻未矯翼，而我已遐征。
　　因思市朝人，方聽晨雞鳴。
　　昏昏戀衾枕，安見元氣英。
　　納爽耳目變，玩奇筋骨輕。
　　滄洲有奇趣，浩蕩吾將行。

　　▼裴祭酒尚書見示春歸城南青松塢別墅寄王左丞、高侍郎之什，命同作

　　早宦閱人事，晚懷生道機。
　　時從學省出，獨望郊園歸。
　　野彴渡春水，山花映岩扉。
　　石頭解金章，林下步綠薇。
　　青松郁成塢，修竹盈尺圍。
　　吟風起天籟，蔽日無炎威。
　　危徑盤羊腸，連甍聳翬飛。
　　幽谷響樵斧，澄潭環釣磯。
　　因高見帝城，冠蓋揚光輝。
　　白雲難持寄，清韻投所希。
　　二公如長離，比翼翔太微。
　　含情謝林壑，酬贈駢珠璣。
　　顧予久郎潛，愁寂對芳菲。
　　一聞丘中趣，再撫黃金徽。

　　▼和河南裴尹侍郎宿齋大平寺，詣九龍祠祈雨二十韻

　　有事九龍廟，潔齋梵王祠。
　　玉簫何時絕，碧樹空涼颸。
　　吏散埃壒息，月高庭宇宜。
　　重城肅穆閉，澗水潺湲時。
　　人稀夜複閑，慮靜境亦隨。
　　緬懷斷鼇足，疑想乘鸞姿。
　　朱明盛農節，膏澤方愆期。
　　瞻言五靈瑞，能救百榖萎。
　　咿喔晨雞鳴，闌幹斗柄垂。
　　修容謁神象，注意陳正辭。
　　驚飆起泓泉，若召雷雨師。
　　黑煙聳鱗甲，灑液如棼絲。
　　豐隆震天衢，烈缺揮火旗。
　　炎空忽淒緊，高溜懸綆縻。
　　生物已霶霈，濕雲稍離披。
　　丹霞啟南陸，白水含東菑。
　　熙熙飛走適，藹藹草樹滋。
　　浮光動宮觀，遠思盈川坻。
　　吳公敏于政，謝守工為詩。
　　商山有病客，言賀舒厖眉。

　　▼冬夜宴河中李相公中堂，命箏歌送酒

　　朗朗鶤雞弦，華堂夜多思。
　　簾外雪已深，坐中人半醉。
　　翠娥發清響，曲盡有餘意。
　　酌我莫憂狂，老來無逸氣。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