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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碑下、釋門銘記


  ▼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鑒禪師第二碑

  元和十一年某月日,詔書追褒曹溪第六祖能公,諡曰大鑒,實廣州牧馬惣以疏聞,繇是可其奏。尚道以尊名,同歸善善,不隔異教,一字之褒,華夷孔懷,得其所故也。馬公敬其事,且謹始以垂後,遂諮于文雄今柳州刺史河東柳君為前碑。後三年,有僧道琳,率以其徒由曹溪來,且曰:願立第二碑,學者志也。

  雖如來滅後,中五百歲而摩騰、竺法蘭以經來華,人始聞其言,猶夫重昏之見曶爽。後五百歲而達摩以法來華,人始傳其心,猶夫昧旦之睹白日。自達摩六傳至大鑒,如貫意珠,有先後而無同異。世之言真宗者,所謂頓門。初,達摩與佛衣俱來,得道傳付,以為真印。至大鑒置而不傳。豈以是為筌蹄邪?芻狗邪?將人人之莫已若而不若置之邪?吾不得而知也。

  按大鑒生新州,三十出家,四十七年而沒,百有六年而諡。始自蘄之東山,從第五師得授記以歸。高宗使中貴人再征,不奉詔,第以言為貢,上敬行之。銘曰:

  至人之生,無有種類。同人者形,出人者智。
  蠢蠢南裔,降生傑異。父乾母坤,獨肖元氣。
  一言頓悟,不踐初地。五師相承,授以寶器。
  宴坐曹溪,世號南宗。學徒爰來,如水之東。
  飲以妙藥,差其瘖聾。詔不能致,許為法雄。
  去佛日遠,群言積億。著空執有,各走其域。
  我立真筌,揭起南國。無修而修,無得而得。
  能使學者,還其天識。如黑而迷,仰見鬥極。
  得之自然,竟不可傳。口傳手付,則礙於有。
  留衣空堂,得者天授。

  ▼佛衣銘〔並引〕

  吾既為僧琳撰曹溪第二碑,且思所以辯六祖置衣不傳之旨,作《佛衣銘》,曰:

  佛言不行,佛衣乃爭。忽近貴遠,古今常情。
  尼父之生,土無一裡。夢奠之後,履存千祝。
  惟昔有梁,如象之狂。達摩救世,來為醫王。
  以言不痊,因物乃遷。如執符節,行乎複關。
  民不知官,望車而畏。俗不知佛,得衣為貴。
  壞色之衣,道不在茲。由之信道,所以為寶。
  六祖未彰,其出也微。既還狼荒,憬俗蚩蚩。
  不有信器,眾生曷歸?是開便門,非止傳衣。
  初必有終,傳豈無已。物必歸盡,衣胡久恃?
  先終知終,用乃不窮。我道無朽,衣於何有?
  其用已陳,孰非芻狗。

  ▼唐故衡岳大師湘潭唐興寺儼公碑

  佛法在九州間,隨其方而化。中夏之人汩于榮,破榮莫若妙覺,故言「禪寂」者宗嵩山;北方之人鋭以武,攝武莫若示現,故言「神通」者宗清涼山;南方之人剽而輕,制輕莫若威儀,故言「律藏」者宗衡山。是三名山為莊嚴國,必有達者,與山比崇。南嶽律門以津公為上首,津之後雲峰證公承之,證之後湘潭儼公承之。星月麗天,珠璣同貫,由其門者,為正法焉。

  公號智儼,曹氏子,世為郴之右姓。兆形在孕,母不嗜葷;成童在侶,獨不嗜戲。其夙植因厚者歟!生九年,樂為僧,父不能奪其志。抱經笥入岣嶁山,從名師執業。凡進品受具,聞經傳印,皆當時大長老。我入明門,不住諸乘;我行覺路,徑入智地。居室方丈,名聞大千,護法大臣,多所賓禮。嗣曹王皋之鎮湖南,請為人師。自是登壇蒞事三十有八載,由我得度者萬有餘人。人持寶衣解瓔珞為禮,公色受之,謂門弟子曰:「彼以有相求我,我以有為應之。」凡建寶幢,修廢寺,飾大像,皆極其工,應物故也。

  元和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中夜,具湯沐,剃頤頂,與門人告別即寂,而視身與色,無有壞相。嗚呼!豈生能全吾真,故死不速朽,將有願力邪?餘不得而知也。問年八十二,問臘六十一。葬于寺東北隅。傳律弟子中巽、道准,傳經弟子圓皎、貞璨,與其徒圓靜、文外、惠榮、明素、存政等,欲其師之道光且遠,故諮餘乞詞。乃作《長句偈》以銘之曰:

  祝融靈山禹所治,非夫有道不可止。
  中有毗尼出塵士,以津視儼猶孫子。
  登壇人師四十祀,南方學徒宗奧旨。
  幼無童心至兒齒,識滅形全異凡死。
  長沙潭西幾五裡,陶侃故居石頭寺,門前一帶湘江水。
  籲嗟律席之名兮,與湘流而不已。

  ▼牛頭山第一祖融太師新塔記

  初,摩訶迦葉授佛心印,得其人而傳之,至師子比丘,凡二十五葉,而達摩得焉。東來中華,華人奉之為第一祖。又三傳至雙峰信公,雙峰廣其道而岐之:一為東山宗,能、秀、寂其後也;一為牛頭宗,岩、持、威、鶴林、徑山其後也。分慈氏之一支,為如來之別子,咸有祖稱,粲然貫珠。

  大師號法融,姓韋氏,延陵人。少為儒,博極群書。既而歎曰:此仁誼言耳,吾志求出世間法。遂入句曲,依僧炅,改逢掖而緇之。徙居是山,晏坐石室。以慧力感通,故旱麓泉湧;以神功示現,故皓雪蓮生。巨蛇摧伏,群鹿聽法。貞觀中,雙峰過江,望牛頭頓錫曰:此山有道氣,宜有得之者。乃來,果與大師相遇。性合神授,至於無言,同躋智地,密付真印。揭立江左,名聞九圍。學徒百千,如水歸海。由其門而為天人師者,皆脈分焉。顯慶二年,報身示滅,道在後覺,神依故山,戒香不絕,龕坐未飾。夫豈不思乎?蓋神期冥數,必有所待。

  大和三年,潤州牧、浙江西道觀察使、檢校禮部尚書趙郡李公,在鎮三閏,百為大備,尚理信古,儒玄交修。始下令禁桑門販佛以眩人者,而於真實相深達焉。常謂大師像設,宜從本教,言自我啟,因自我成。乃召主吏,籍我月入,得緡錢二十萬,俾秣陵令如符經營之。三月甲子,新塔成。事嚴而工人盡蓻,誠達而山神來護。願力既從,眾心知歸。撞鐘告白,龍象大會。諸天聲香之藴,如見如聞。即相生敬,明幽同感。尚書欲傳信於後遠,命愚志之。夫上士解空而離相,中士著空而嫉有。不因相何以示覺?不由有何以悟無?彼達真諦而得中道者,當知為而不有,賢乎以不修為無為也。

  ▼袁州萍鄉縣楊岐山故廣禪師碑

  天生人而不能使情欲有節,君牧人而不能去威勢以理。至有乘天工之隙以補其化,釋王者之位以遷其人。則素王立中區之教,懋建大中;慈氏起西方之教,習登正覺。至哉!乾坤定位,而聖人之道參行乎其中。亦猶水火異氣,成味也同德;輪轅異象,致遠也同功。然則儒以中道禦群生,罕言性命,故世衰而寖息;佛以大悲救諸苦,廣啟因業,故刦濁而益尊。自白馬東來,而人知像教;佛衣始傳,而人知心法。弘以權實,示其攝修。味真實者,即清淨以觀空;存相好者,怖威神而遷善。厚於求者,植因以覬福;罹於苦者,證業以銷冤。革盜心於冥昧之間,泯愛緣於死生之際。陰助教化,總持人天。所謂生成之外,別有陶冶;刑政不及,曲為調柔。其方可言,其旨不可得而言也。惟四海之大,群倫之富,必有以得其門而會其宗者,為世導師焉。

  禪師諱乘廣,其生容州,姓張氏。七歲尚儒,以俎豆為戲;十三慕道,遵壞削之儀。至衡陽,依天柱想公以啟初地;至洛陽,依荷澤會公以契真乘。洪鐘藴聲,扣之斯應;陽燧合焰,晞之乃明。始由見性,終得自在。常謂機有淺深,法無高下。分二宗者,眾生存頓漸之見;說三乘者,如來開方便之門。名自外得,故生分別;道由內證,則無異同。遂以攝化為心,經行不倦。湣彼南裔,不聞佛經,由是結廬此山,心與境寂,應念以起教,隨方而立因。居涉旬而善根者知歸,逮周月而帶縛者漸悟。以月倍日,以年倍時,瘖蒙洞開,荒憬潛革。邑中長者,十方善眾,咸發信願,大其藩垣。法堂四阿,股引僧舍,身心恒寂,象馬交馳,墮其去來,皆得利益。踰嶺之北,涉湘而南,仰茲高山,知道有所在。此地緣盡,翛然化俱,神歸佛境,悲結人世。自趺坐而滅,至於茶毗,三百有六旬矣。爪發加長,容澤差衰。真子號呼,圍繞薪火,得舍利如珠璣者數十百焉。於戲!肖圓方之形,故寂滅以示盡;入菩提之位,故殊相以現靈。亦猶鳳毛成字,麟角生肉,必有以異,不知其然。

  於是服勤聞法之上首曰甄升,乃率其徒圓寂、道弘、如亮、如海等,相與抆淚具役,建塔於禪室之右端,從眾也。初,廣公始生之辰,歲在丁巳,當玄宗之中元。生三十而受且更臘五十二而終。終之夕,歲直戊寅,當德宗之後元三月既望之又十日也。後九年,其門人還源以為崇塔以存神,與建銘以垂休,皆憑像寄懷,不可以闕一。謬謂余為習于文者,故蠒足千里,以誠相攻,大懼其先師德音與時寖遠。且曰:白月中黑,東川無還,揚于金石,傳信百刧。彼墮淚之感,豈儒家者流專之?敬酬斯言,銘示真俗。文曰:

  如來說法,遍滿大千。得勝義者,強名為禪。
  至道不二,至言無辯。心法東行,群迷丕變。
  七葉無嗣,四魔潛扇。佛衣生塵,佛法如綿。
  吾師覺者,冥極道樞。承受密印,端如貫珠。
  一室寥然,高山之隅。為法來者,千百人俱。
  裔民嗤嗤,戶有犀渠。攝以方便,家藏佛書。
  願力既普,度門斯盛。合為一乘,散為萬行。
  即動求靜,故能常定。絕緣離覺,乃得究竟。
  生非我樂,死非我病。現滅者身,常圓者性。
  本無言說,付囑其誰。等空無得,後覺得之。
  像閟虛塔,跡留仁祠。十方四輩,瞻禮於斯。

  ▼夔州始興寺移鐵像記

  佛薪盡於乾竺,而象教東行。是法平等,故所至為淨土。是身應供,故隨念如降生。先是魚複人有以利金為彌勒像者,重千鈞,晬容瑞相,人天兩足。鳬氏卒事,而它工未備,故寓於西偏,不知其幾年矣。寺僧法照,瞻禮發信。赤肩白足,入諸大城,乃至聚落,無空過者。積十餘年,得信財無量。繇是購工以嘗巧,募徒而畢力。四輩增增,工麾以肱。中樞外脈,陰轉陽動。欻如地踴,岌如山行。大匠無言,尊容向明。青蓮承趺,金獸捧持。藻井花鬘,蔥蘢四垂。邑人膜拜,如佛出世。法照以願力能就,泣於佛前,因持片石,乞詞以示後。

  按此寺始于宇文周初,瀕江碑庳,皇唐神龍中,為水所壞。有波那賴耶國僧廣照浮海而至,頓錫不去,遂移於今道場所。山曰磨刀,嶺曰虎岡。其經始與克修,皆蕃僧是力。後之有志者,豈無人哉?法照夔人,姓穆氏,年十有五出家,依江陵名僧受具。肇自貞元二十年甲申歸此寺,願崇建有為。凡修大殿,立菩薩,大弟子侍佛左右,逮長慶癸卯有成,其善植德本者歟!

  ▼毗盧遮那佛華藏世界圖贊

  佛說《華嚴經》,直入妙覺,不由諸乘,非大圓智不能信解。德宗朝,有龍象觀公,能於是經了第一義,居上都雲華寺,名聞十方。沙門嗣肇是其上足,以經中九會,纂成華藏,俾人瞻禮,即色生敬。因請餘贊之,即說贊曰:

  清淨不染花中蓮,捧持世界百億千。
  踴出香海浩無邊,風輪負之晝夜旋。
  大雄九會化諸天,釋梵八部來森然。
  從昏至覺不依緣,初初極極性自圓。
  寫之綃素色相全,是色非色言非言。

  ▼成都府新修福成寺記

  益城右門銜大逵,坦然西馳,曰「石筍街」。街之北有仁祠,形焉直啟,曰「福成寺」。寺之殿台與城之樓,交錯相輝,繡於碧霄,望之如昆閬間物。大和四年,蜀帥非將材不修邊備。南詔君長諜得內空,乘隙坌入,鬥於城下。或縱火以駭眾,此寺乃焚。高門修廊,委為寒燼。如是者再歲。帝念坤維,丞相複來。山川如迎,父老相識。環視故地,寺為燋墟。載興起廢之歎,爰有植因之願。乃命主俸吏以吾緡錢三十萬為經營之基。自公來思,蜀號無事。時康歲稔,人樂檀施。公言既先,應如決川。乃傾囊褚,乃出懷袖。勝因化愚,慧力攝慳。男奔女驟,急於征令。匠者度材以指眾徒,藝者運思以役眾技。斤鋸磨礱,丁丁登登。陶者儲精,圬者效龍。欻自火宅,複為金繩。沿故鼎新,因毀成妍。華夷縱觀,萬目同聳。既告訖役,公來慶成。雲鮮日潤,輝映前後。

  於是都人舞抃而謠曰:「昔公去此,福成以毀。今公重還,福成複完。民安軍治,亦如此寺,庸可勿紀乎?」公實聞斯言,遂折簡見命,謹月而日之。時大和某年某某月日。大檀越具官封爵段氏,其它發大願者,程功董事者,自中貴人及賓寮將吏若僧徒,偕籍之而刻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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