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二一


  丁虎回顧,正是半月前老父上吊被他救活送回,從此轉入佳境,為了老父本分膽小,又恐招搖,不肯帶了全家老小往白泉居吃那一頓預先犒勞的酒肉,改在家中飲食,並請恩人同吃,方才又來送信說二捕就要尋到的黑衣恩人,忙答:「恩人,事情已完,這樣冷天,怎不到北屋裡去暖和一會,吃碗熱茶?」

  話未說完,那頭戴面具、周身皮衣裹緊、形如鬼怪的異人已接口笑道:「快些回屋,不要管我,夜來自會擾你這兩隻肥雞。轉眼就有人來,不要再往外面張望,我先到隔壁人家等候,有什事情你也不必送信,我自會來應付。雖然不怕,你父子是本地方人,也不要得罪他們。」

  說罷黑影一閃,已往北屋那面馳去,穿堂黑暗,看不甚清。

  丁虎借著關門探頭一看,二捕業已走遠,並未回顧。陳武不知何往,以為三人貼著南面行走,被人家屋角擋住。路上並無其他行人,不像有事光景。但知這位翼人影無雙料事如神,決不會差,便照所說匆匆關好街門,回到北屋,一問家人,說方才似見窗外黑影一晃,追出人已不見,料知人已縱往隔壁。暗忖:「這位恩人真個奇怪,他雖口口聲聲說他並無奇處,和常人一樣,不過戲法變得巧妙,武功較高,最重要還是他能得到許多老百姓相助,遍地都是他的幫手,聲東擊西,忽南忽北,故意顯出許多奇跡,增加他的威勢,其實人還是人,並不會什法術,不過事情未完,不能露底,將來西洋鏡拆穿,大家只有好笑等語,但他這身功夫先就少有。最奇是每次所見明是一人,只聲音有時不同,不知怎的竟會同時在兩個地方出現,再不便是剛剛見他換了一副貌相,和常人一樣出現,轉眼之間又是那身緊貼身上的奇怪裝束,便是穿在裡面,當時脫下也無如此快法,實在想不出個道理。問他是一是二也不肯說。人都說他會分身法,如穿尋常衣服,往往兩個矮子同時出現,今早白泉居便是兩個,但這類事見到的人極少,也許形貌改過,混在人叢之中看不出來。」

  「這兩個狗班頭平日口甜心苦,我父子全家受欺吃苦已有多年,不過老父人太忠厚,無論費了多少心血,全被搜刮了去,只是自怨命苦,還不許我懷恨,以防闖禍。每次眼見全家辛苦勤儉所得,算計當年可有一點積蓄,都被趙三元這老狗娘養的先嚇後哄,全數取走,還要向人賣好,實在生氣,想不到他們也有今日,這等大快人心,就是為此吃上兩月官司也是值得,何況照恩人那樣說法,他決不敢。濟南府的窮人都和恩人通氣,他捉得了那許多不成?憑本領也辦不到,怕他作什!」

  心中尋思,一面又將影無雙的話偷偷告知家人,令其留意,一面互相談說,假裝心痛那兩隻肥雞平白耗費,二位班頭並未吃到,過日再來拿什麼待承人家的話。方想聽恩人口氣,這三個狗娘養的許還要回來生事,我們關著門說假話,他就在街門外面偷聽也聽不出一句,這是什麼緣故?猛瞥見紙窗外面廊柱後似有人影一閃,街門已然關緊,二捕回來必要叩門,少年心性,還當是影無雙回轉,忽然想起方才囑咐的話,心中一動,便未起立,暗罵:「兔蛋還會翻牆過來不成?」

  忽聽三甲「噫」了一聲道:「火盆旁邊怎會多了一副風鏡,記得二位班頭進來未戴風鏡,這是哪裡來的?」

  丁虎回憶前情,猛觸靈機,當時醒悟,故意將背朝外,先把嘴往門外一咧,使一眼色接口答道:「畢老班頭那位內侄少爺看去人真精明,進門時手上拿著風帽,神情慌張,走前曾見他在此烘手,一定是他烤火時忘記在此。這兩隻肥雞爹爹專為養來請這二位班頭,沒有請上,少時吃了爹也是難過,要念叨好幾天,聽了實在心煩。那位周濟我們的怪人無名無姓,來去無蹤,也不知他住處,又不肯和人多說話,轉眼便自飛走,更不肯吃我們的東西,否則轉請他吃一頓也算回他一個小人情,偏是尋他不到。要和今年夏天一樣做成熏雞也好攜帶,娘把它切碎,燉了一大鍋,湯湯水水的無法與人送去。再說人家正在心煩,不知我們和他一樣,雖得到兩次周濟,見過兩次,什麼也不曉得,未一次沒有穿那黑衣,不是臨走看出,還當是另一個人。

  就這樣,他那相貌打扮也和眾人所見無一相同,叫我父子怎麼說法?像這樣高矮胖瘦隨意變化,還能分身化形的怪人,如何能與為敵!方才見爹爹為好談說了幾句實話,二位班頭也許還多了心,說我們幫著人家,他全不想我們本鄉本土,公門中的老爺誰敢得罪?這位怪人英雄無故周濟,又有那高本領,誰也感激佩服,無奈他就多待我們好,遲早不免一走,誰還沒有一點防後的心思,怎敢欺騙官人找苦頭吃?便是這位影大爺也說,他不令我們百姓知他來蹤去跡,也是為恐我們受他連累之故,他如怕人也不會那樣做法,誰一打算尋他,他就搶先尋上門去,給他顏色看了。照方才來人所說,我真替二位班頭擔心,再不放手恐怕還討厭呢。」

  丁虎說著說著,假裝有些驚覺,把頭一偏,剛問:「外面是誰?」

  一條人影業已推門走進,正是陳武去而複轉,丁氏父子連忙賠笑起迎,張羅茶水,三甲並問丁虎:「大門怎未關好?」

  陳武笑道:「我見天氣太冷,想要回取風鏡,恐你父子出進費事,恰巧道旁人家竹籬有一大缺口,又沒有人,我聽姑父說過這裡地勢,人家前面是土房,後面都是一些空地菜園和柴草堆,極容易走,特地繞將過來。誰知風大路滑,幾乎絆倒了兩次,你們不必客套,改日再見吧。」

  說罷拿起風鏡要走。剛一轉身,猛覺眼前寒光一閃。

  陳武從小便隨這位填房的姑母學了一身本領,甚是自負,又倚仗畢貴班頭的勢力橫行鄉里,兇暴非常。畢貴因三元常時警告,屢次管教,均因後妻潑悍,愛這兩個前房的內侄,非但袒護,並將陳武和乃兄陳文留居在家傳授武藝,代管產業。因自身中年無子,曾有過繼之念,這兩弟兄又頗能幹,手底來得,乃妻再一縱容越發膽大。當早依了畢妻馬翠風,本想敵人厲害,不是對手,後經密計,雖只命他暗中報信,並還囑咐不要張揚,陳武卻是心粗氣壯,覺著二捕名震山東,決不吃這一套,飛賊欺人太甚,這等膽大妄為從來所無,越想越恨,哪知什麼利害輕重,抱著一身勇氣冒失尋來。因二捕不曾述說經過,雖聽畢妻警告,見人以後心膽立壯,仍不知道利害,人又好狡,走前看出主人全家聽說自己失盜若無其事,再一想起白泉居余富所說的一點勸告和二捕走前口氣,心想,他們出來訪案,怎會來到丁家,知道二捕心思不會白用,當時賣弄鬼聰明,借裝烤火,暗將風鏡留下,打算去而複轉,借題窺探,故意逞能,照平日所聞訪案之法著一閑棋,並拿不准。

  到了路上,四顧無人,朝二捕悄悄一說,不料正合心意,畢貴更是遷怒丁氏父子,恨不能由他身上尋出線索,趙三元更因失財心痛,見畢貴也遭損失,同病相憐,有點沉不住氣,又覺陳武無名小卒,丟人無妨,萬一因此一來窺破隱秘,豈非快事?何況客還未到,主人先就殺雞備酒,開門迎出,說話神情全都可疑,對頭多一半和主人串通,隱在暗處,此舉出其不意,就被說破也有理說,對方這高本領,決不致與一無名後生為難,越想越對心思。暗中留意,街上冷清清的,只有三個土人拱肩縮背,帶著一身寒相,頭也不抬,往回急趕,業已回到各人家裡,無論如何不會被人聽去,忙低聲指示機宜,故意貼著南牆急走,卻令陳武由人家竹籬內縱進,繞往丁家房後窺探。

  陳武年輕好勝,開頭十分得意,又知人都畏寒,守在屋內,房後一帶都是積雪鋪滿的荒地和蓋著蘆簾的白菜地,連過三四家人的後園均未見人,心想趙老頭真個心多,硬說這裡窮人都是賊党,最好不要被人看破。如其遇人還要照他所說回答,這前後二十多家園地都被冰雪佈滿,哪有絲毫人影?正在邊想邊照趙三元所說貼著沿途草堆豬圈輕悄悄掩將過去,忽聽身後有人說話,偏頭側顧,乃是一個老婆子,背朝自己正在罵豬罵狗,並未被其看見,相隔也遠,心正好笑,猛覺腳底一絆,一個立足不穩,連沖撲出去一兩丈,再一收不住勢就此滑跌了一跤。起身一看,罵豬的老婆子業已回屋,相隔六七家還有一個老漢出取柴草,也剛走回。細一察看,原來所過之處是片斜坡,腳底一根粗樹枝半段凍埋冰雪之中,半段露在外面,方才聞聲回顧,分了心神,走得太急了些,腳底又滑,絆了一下,連那樹枝也被踢飛,灑了一地於雪,不是身強力壯,學會武功,人非受傷不可,就這樣,一隻皮手套也被擦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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