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一四


  二捕一聽,便知內中一家姓史,與自己同是破落戶出身,並且還是同門師兄弟,自從學會本領,由三十幾歲起弟兄二人便流浪在外,過了十餘年忽然發財回鄉,說是經商所得,跟著便在城內外開了幾家店鋪,逐年添買了兩三百頃田地,文武兩途俱都來得。史二更是城外一家著名的財主惡霸,因其平日出入公門,最喜結交縉紳人家,雖然強橫霸道,有惡霸之稱,人卻豪爽好交,對於自己頗講師門交誼,又有利用之處,情分甚厚,當日改北為南一半是尋丁、餘二人探詢賊蹤,一半便是尋訪此人。因他以前發跡所得都是不義之財,與江湖綠林中人暗中都有交往,人卻機警仔細,尤其中年以後,不是真有本領名望的人決見他不到,就是對方有點老交情,也是不等人到,老早便由所派黨羽迎前打發回去,決不令其上門,能見到他的人都有極深交情,在有求必應之下差不多全成了革命的朋友。正想便道往尋向其求助,不料人還不曾見面,他也跌倒在飛賊手裡。

  余富是個細心謹慎的人,聽他口氣,史二非但和別的富戶一樣損失了不少錢財,並還向賊討好,自願奉上。憑他那樣驕橫的人,不是一敗塗地,或是深知對方厲害,萬非其敵決不如此服低。照他平日作法,這類事一發決放自己不過,必要命人請來商計,明暗公私一齊上,不將對方打得家破人亡不肯停手,怎會悄沒聲的便將大量家財獻出,聽憑對方處置,還要表示心服口服,格外討好?昨日見陳玉庭那大名望的武師,便所交在座來客也無一個不是成名人物,竟會知難而退,先還暗中笑他年老情虛,身家念重,以為史二所交人物不在他以下,並且都是江湖中人,人前不輕露面,以毒攻毒再好沒有,做夢也未想到他這樣人都會如此無用,照此情勢,是否身家念重已不相干,分明敵人高明太多,成了以卵敵石之勢,斷定出手必敗,這杯罰酒萬吃不消才有這樣舉動。這兩個勢力最大的人尚且如此,自家相識的人雖多,均是一些鼠竊狗偷之輩,濟得什事?越想心越寒。當著余富不便明言,暗中卻是不約而同準備回去編些假話,暫時敷衍縣官,等過幾日想好搪塞方法再去交差。對頭動身得早那是萬幸,否則也只好挨到此人事完起身,但盼風聲不要擴大,不被本城那些大官知道便可無事,當中真要出什岔子也只得過且過,到時再說了。

  又談了一陣,余富原是奉命警告,免得傳揚開去,異人雖然不怕,多生枝節到底也有不便,看出二捕氣餒心寒,也頗高興,又將翼人影無雙從去年七弟兄領頭救災起直到目前奪富濟貧種種奇績誇大其詞說將出來。二捕始而越聽越心寒,也越有趣。後因余富心熱討好,惟恐官家為難,妨礙異人救濟之事,話說太多,雖說這些事情均是民間傳說,先不知道兩次救災也是此人所為,日前聽兄弟說,今早看出來人異相,問出真情,方始得知。這類老奸巨猾的名捕心思何等細密,談到中間,早已聽出余富偏向對頭,後又聽出許多無稽之談,越發生疑,心中暗罵:「雜種,得了人家多少好處,這樣忠心!」

  表面上卻不露出,仍是隨口恭維,因覺對頭既得人心,到處都是他的耳目,我如暗做,被人識破,反露破綻,索性明說反少疑心。拿了本官四百兩銀子,好歹也探一點真情回去。事情走到哪裡是哪裡,無須一定。吃了公門飯,到處都有冤家,多狠的強盜賊也都見過,做的是這一行,也怕不了許多。

  趙三元更是性驕好勝,越想越不眼氣,決計走一步是一步,真碰釘子再打回票,憑著自己的機警本領,至多不能擒賊交案,受害當不至於,還是打聽明瞭再說,故意笑道:「照你所說,連史莊主也吃大虧了麼?我對這位異人決不敢有什想頭,他偏不肯和我弟兄對面,像這樣神仙劍俠的異人百年難遇,聽你口氣,史老二就未和他結為平輩之交,也必與之常見,他說的話必較可靠,我先托他一托,如其機緣湊巧,求他引見能夠見到一面,就不說有什好處,到底也可長點見識,免得人家多心,不是好麼?」

  余富知道史二業已被異人治得心服口服,要命也不敢聽了二捕之話和對方為敵,便未勸阻,並還至至誠誠由余妻添了一些酒飯萊款待來客,二人也裝著酒足飯飽盡歡辭去,滿擬史二雖為敵人所制,畢竟善財難舍,此去必能多少得點幫助。為防有人窺探,途中一字不提,並還故意說得對方神仙一樣,佩服到了極點。初意多年交厚,史二斷無不見之理,哪知冒著寒風走了六七裡,眼看再有兩三裡路便可趕到史家莊,探明對頭虛實來歷和主人的口氣相機而行,稍有辦法立時下手。

  照飛賊這等行為,正是省城滿漢大官日夜懸心忌恨之事,難得對方共只一兩人,就算分身法是假,照自己所聞所見也只兩個,鬥力不行,和他鬥智,只一擒到,先將他弄成殘廢,再去報官,非但可得重賞和許多富貴人家的酬謝,當時發財,並有作官之望。雖是武職,也可光宗耀祖,重振家聲,省得一班老親舊戚當面恭維,暗中議論,說倡優隸卒都是同樣下流人物,名為班頭,實替祖宗丟人。除卻一班土財主,稍微有點體面的紳士在座,便是主人不說,自己也須回避,不肯與之同席。

  尤其那些窮酸書呆子只管因事到官,為了平日傲慢,自命斯文一派,看不起自己這樣人,吃足苦頭,平日連衣食都顧不上,仍端著那一身臭架子,搖頭晃腦看人不起。不管主人和他多有交情,事前多麼打他招呼,只一發現自己同席,脾氣好的拂袖而起,否則當面使人難堪,受那冤枉惡氣,鬧得無論多好朋友,只要人多宴會、婚喪大事,有這班酸秀才在座,便不能上前,常累主人為難,只得另在密室上房之內設宴款待,決不敢使與同座。有時恨到極點,命牢中盜賊咬他一口,只管使他吃苦受罪,無奈積習相沿,同樣是人,仿佛像自己這一行一到人前便要低下三尺,實在氣人。業已做了捕快,又無法改變,每一想起心便難過。

  自己祖上也是世家,起初為了家業蕩盡,沒奈何做了公差,難於挽回。去冬今春才有了機會,結果府藩兩院所疑心的義商均是謠傳,心正失望,以為自己多有財產和地方上潛伏的勢力,偏為這班窮酸所制,不能抬頭,也是枉然。想不到飛賊如此厲害,富商救災果有其事,飛賊影無雙並還是那七人之首。照他這樣收買人心的舉動,不問是否真的謀反叛逆,也犯朝廷官家大忌,一經擒到,遍地都是人證,無可抵賴。只他承認破產助災,以私人之力使山東、湖南兩省災情平息,照官家看法,不造反也有反意。何況行事隱秘,形跡飄忽,只使大量百姓感激,不使一個官府知道,而救災的財又是明盜暗偷、強迫挾制而來,事主有這許多,竟無一人敢於聲張,直到人已被擒殘廢方始控告,便不談他在省會重地這等猖狂、為所欲為,也是一樁從來未有的驚人大案。我二人立此奇功,督府一定專折保奏,升官不說,多半皇上還要召見,從此把已失去的家聲一舉挽回過來豈非絕妙?

  自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經火煉,哪得真金?事情如其容易也不會有這大的功勞。我二人已是五六十歲的人,什麼風浪沒有見過,自家不說,怎麼也要給子孫留條路,免得兒孫們連和讀書人家結親都說是差人的子孫不許高攀,無形中先矮了人兩三輩,永遠不能抬頭,想到這裡,剛剛勾動雄心,發生惡念,四顧無人,所行又是一片滿布冰雪的下坡路,天氣比昨日更冷,覺著這樣冰雪寒風之中,來路後半段一人不曾遇見,有人之處相隔還有半裡,就是跟來,悄聲說話也聽不出,便將心意低告畢貴。二人本是同等人物,心思自差不許多,不過一個當了多年副手,不敢作主而已。一聽這等說法,正合心意,重又振作精神,壯起膽子,準備穩紮穩打,相機而行。惟恐露出破綻,和做賊一樣悄悄說了幾句,彼此會意便不再說。

  因見前面快有人家,估計史家莊這班窮人必已早得周濟,成了影無雙的耳目,正將話鋒改變,說著瞞心昧己的虛情假話,滿口恭維影無雙,一路說笑過去。忽見前面坡下貼著地皮馳來一人,上身不動,其行如飛。定睛一看,乃是一個穿得極好的年輕壯漢,頭戴皮風帽,身穿皮襖,外披斗篷,腳底踏著一雙雪裡快,迎面馳來。還未近前,老遠便將手中雪撐揚起招呼,由坡下急沖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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