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翼人影無雙 | 上頁 下頁


  說時主人好奇心盛,一面搖手止住身邊的人不令上前,以防多心,一面準備冷不防縱往院中,再朝房角縱上看了對方到底有幾個人,是什形貌,正在隨口應答,請問姓名來歷,房角上又接口答道:「我的本來面目暫時決不會露在人的眼裡,自來人的影子只得一個,不會兩個,要問我的名字,叫我影無雙便了。」

  話到未句,主人聽出那人語聲特別,好似帶著女音,與先聞不同,井有要走之意,口呼:「朋友這樣高人怎不容我一見?」

  口中發話,人已一個箭步縱往院中,剛一轉身待往房上縱去,猛瞥見一片黑雲在下面燈光影裡往對面暗雲中箭一般斜射上去,乃是一隻大鳥,底下聲息皆無。眾目之下,那黑衣怪人非但脅下裝著兩片形如鳥翼的東西,並還真能化形飛遁。只管對方說他不會法術,誰也不信。於是翼人影無雙之名傳了出去。只為趙、畢二捕公門中人,失主人家均有顧忌,另外還有不少知道的人比失主更多,但是這些都是貧苦百姓,得過他的周濟,受有密囑,自然不肯洩漏,所以那麼精明強幹的老名捕,不是昨夜那兩失主的家人告知還不知道音信。經此一來,在座諸人全都有些膽怯,覺著多高本領無妨,似此會有邪法,能夠分身幻形變化大鳥的怪人飛賊如何擒他得住?

  內中陳玉庭人最穩練聰明,上來被對方開玩笑,丟了一個大人,平日好名心盛,本在暗中憤怒,覺著多少年的英名鬧此笑話,所失帽花無關緊要,對方這等行為未免欺人大甚。本來打算暫時不動聲色,憑自己多年的情面和師徒多人的本領,無論如何也將這飛賊大盜翼人影無雙擒住,除去才罷。及聽來人說起對方許多義舉,所劫財物全都分散貧苦,或送與苦人作本錢,以為來春謀生之用,救人甚多,還有種種奇跡,有的雖然不近情理,尤其所變大鳥形如一只座山雕,這類東西只天山路上才有得見,雖比尋常老鷹要大得多,比人終小,內中也有好些疑點。

  再一回憶,昔年傳說中的江湖異人劍俠之類內有一個外號天山鷹的,也是一身黑衣,兩脅掛著一片形如鳥翼的黑綢,能由千丈懸崖盤空而下,對敵之際縱在空中,兩翅開張,雖不能真和飛鳥一樣,也能盤旋轉折、淩空飛翔幾個回合方始下落。此人在西北諸省行俠仗義,享有多年盛名,可是從無一人見過他的廬山真相,面上老戴面具,是男是女也不曉得。這年忽然失蹤,從此無人再見,已有二十年不曾聽人提起。如是此人二次出世,本人已是劍俠一流人物,昔年武當、洞庭那幾位隱居多年的前輩劍俠均是他的好友,內中一位名叫鐵笛子的老俠姓齊,更是他的生死骨肉之交,也只這有限幾位男女劍俠見過他的本來面目,但是不知何故,對外從不肯說。休說自己師徒這一班人非其敵手,便是目前江湖上後起這些有名人物恐也不敢和他硬對。

  雙方素昧平生,就說公家想要請我相助捉賊,我也算是本地紳士,並不當官應役,允否還在兩可。來請的人還未上門,先就來此示威,像我這樣成名人物,勢力又大,決不輸氣。也許本來不肯出手,就是出手也只敷衍官家情面了事,並不肯出全力相助,被他一激反而不肯罷休,定拼到底,於他多出許多危害。不是真有本領,萬分自信,決不敢有這樣舉動。看他只送一個信號,點到為止,分明知我家雖富有,並非惡人,平日雖與江湖中人來往,但肯周濟窮苦的人,生平也未做什不可告人之事,就是結交公門,也為好名心盛,遇到親友被押,或是無辜的人受了連累,一呼即應,照顧方便之故,非但不曾於中取利,每年還要花費許多應酬的錢,與那為富不仁的人不同,所以不肯照顧,只稍警告為止。如不知趣,事情吉凶便自難說。

  如其所料不差,敗在此人手裡並不丟人。以他那樣前輩異人,恐我多管閒事,去做公門鷹犬,先打招呼,算起來還是看我得起。自己身家性命在此,多年盛名,何苦為了旁人葬送,轉不如乘機下臺,推說這位異人真個高明,他那俠義行為先就令人敬佩,雖然素昧平生,向無仇怨,不該當我和趙、畢二人還未見面,也無表示之前,先就開這玩笑,但這類義俠之士決不與之為敵,情願甘拜下風,自認丟人,讓趙、畢二人另請高明比較穩妥。

  好在雙方並未正式對敵,我雖失去一塊帽花,以我師徒平日威望,本領又頗高強,怎想得到有這類事發生,事出意外,還有推託。這一表示大度寬容,既免樹此強敵,又少許多麻煩:照我平日的性情為人和本領,人決不信我是真個膽小怯敵,真要鬧得太凶,對方是我所料的異人天山鷹,也決不至於被人擒住,受那官刑,否則我也有話可說。

  主意打定,天已傍黑,各方得信趕來的人業已來了不少,因是平日好客,徒弟又多,從中午起便是高朋滿座,趙、畢二捕並還騎了兩匹快馬出外約人,打聽消息,往返了好幾次,剛剛趕到。陳玉庭老謀深算,先不表示,只是留神細聽,遇到離奇之處或是緊要所在問上兩句,始終不置可否。一面招呼廚房多備酒菜,和往日一樣,是來的客人全留吃飯。眾人知他多年英名,本身武功便高,交友又廣,無端受人戲弄威嚇,如其先有表示,幫助公家與飛賊作對也還罷了,根本連信息還未得到便上門欺人,給他難堪,這口惡氣決咽不下,都當他老成持重,必和那年與一強敵拼鬥一樣,謀定後動,這等情勢酒飯之後必有一番話說。

  哪知入席之後只管殷勤勸客,對於題內文章一字不提,等到眾人酒足飯飽,快要吃完,方始把方才所想的一番話說將出來:「自從天明前發現黑影留刀,並將帽花取走,心中原極氣憤,覺著這位朋友素昧平生,索性當我有錢人家,事出無知,來借盤纏,在主人粗心大意之下得手而去也想得過,他偏分文不取,只將我常戴的便帽上面一塊碧洗帽花取走,並還當面現形,留刀警告,分明他不願我多管閒事,偏又不肯好打招呼,使出這樣示威恐嚇的手法。

  我雖不才,由二十歲起便往來江湖,多高本領的人物都曾見到,好些還是朋友。因我平生好交,只是成名人物,除卻幾位早已歸隱又不大肯顯露形跡,如鐵笛子齊老前輩、無名飛俠天山鷹之流,差不多均見過一兩面,連湘江洞庭那幾位男女劍俠照例不見外客的老前輩,也因我接二連三志志誠誠不遠千里前往拜訪,有過一面之緣。再說人生能有幾個五十,生平又未做過一件虧心的事,快要老來無故受人欺侮,彼時想起實在氣憤,明知這位朋友比我高明得多,無奈人爭一口氣,就是敵他不過,也要輸個心服口服,就此忍受下去,便朋友門人不肯恥笑,我也無以自解。

  「但我多活了幾歲年紀,向來做事不肯冒失,恰巧趙、畢二位班頭來此尋我,本來打算公私合力,就我個人不濟,憑著三十年來在江湖上這點薄面,好歹終要鬥他一鬥,就把老命送掉也非所計。本定二位班頭回來,聽了今日訪問所得,明日便要約請諸位好友尋他理論,除非此人遠走高飛,暫時尋他不到,既在濟南省城,斷無不見之理。及至方才連來兩位朋友,說起此公所行所為,以他那麼高強的本領,所取都是城內外最有名的巨紳豪富,哪一家不是姬妾成群?不論事主是否養有武師打手,所取財物是有多重,他均如入無人之境,輕巧巧拿了就走,如非臨去故意顯形,主人還不知道。共總不過片刻之間,專在人還未睡以前下手,有的主人並還受他挾制,不敢聲張,可是從未聽說他有什麼別的行為。越是人多地方越要出現,所取都是現成金銀,到手便即散與窮苦,聽那些受過他好處的窮苦人們口氣,他自身並不絲毫揮霍。

  「趙、畢二位班頭那多耳目,只要一聲號令,休說外來江湖朋友,便是尋常路過的一個生人只要有事尋他,當時便可打聽出來。他出去訪問了一整天,哪一路的朋友全都問到,均說無論茶館、酒店、戲園、妓院,這兩月來均無一個形跡可疑的生人往來走動。照著尋常吃空手飯朋友的脾氣,錢來容易,用得也快,本領越高,手頭越松,內中雖然也有些號稱偷富濟貧、表示他是俠客義士之流,但他本身享受仍是揮金如土,決不吝惜,仗著財來大易,許多享樂的事多半又是外行,休說官人和二位班頭手下,那些弟兄朋友的眼裡一望而知,便是茶坊酒店甚而妓院的夥計,稍微有點眼力的人也看得出。

  尤其這類人錢財到手十九骨頭發輕,酒色二字決免不掉。本來就易發現,何況這位朋友在省城鬧事的風聲雖是近兩三日方始傳出,事卻無一不實。因其手法高明,所尋人家不是為富不仁的土豪惡霸,便是錢由造孽而得,來路不明的達官顯宦、紳士人家,十九均有陰私之事被他訪問明白,甚而還拿住了把柄,方始下手,做得十分巧妙。事主只管咬牙切齒,不敢報官,無可如何,反怕張揚出去。所以他連做了多少大案,遲到今天方始有人得知,共只兩位朋友所聞,連大明湖邊那些窮苦的農民漁夫俱都有了冬糧和禦寒的棉衣。請想,他救的人是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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