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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李善自是連聲答應。

  為了前行十裡便要分別,便把馬勒住,緩緩前行。文珠知他心意,笑說:「你方才還勸我覓地養息,此時故意慢走,多挨時候,可見你們男人家多半自私,話雖好聽,都靠不住。」

  李善面上一紅,只得催馬上前。文珠又將他喊住,笑說:「你不要認真,良友相逢,不願分離,原在情理之中,我也一樣。好在快到,也不在此片刻耽擱。」

  李善聞言,忙又把馬勒住。那馬正朝前急躥,忽被主人一勒,全身立即掉轉。李善目光到處,相隔不遠有一青衣少年騎馬在後,正往道旁樹林中躥去,一閃不見,心中生疑,忙喊:「姊姊快看,這樣荒山曠野,沿途並無人煙,如何有人騎馬在後?」

  文珠回頭,人已不見,來路樹林中似有鞭絲馬影微閃,笑道:「這一帶最是荒涼偏僻,雖有兩條路與官道相通,形勢險僻,近年又連經兩次水旱荒年,人煙越發稀少,到伏牛岡才有人家。平日常有江湖中人往來,我們這等行徑,對方一望而知,不是好欺,無故決不來犯。方才信旗威力你已眼見,理他做什?你初步江湖,不知利害輕重,此去途中須少開口,休管閒事,你不放心我孤身上路,你如沒有辛兄這樣忠心的人同行,我才不放心呢。」

  說時,李善兩次回顧,人均未見,也就不曾理會。

  二人邊談邊走,情分越厚,光陰苦短,前面路口不覺在望,辛良已在前面路旁石上坐待。文珠嬌嗔道:「都是你,辛兄也不知等了多少時候,人家看我們走得這慢,多不好意思呢。」

  李善方答:「辛兄患難之交,決不會笑我們。」

  辛良望見二人並馬同來,看出雙方情分似乎比前更好,先頗代為欣慰,迎上前去,以為二人多半說好,文珠不再自投羅網,對聽文珠仍是固執成見,細察李善雖然有點惜別之容,人頗高興,好生不解,當面不便詢問。李、浦二人走了一段長路,文珠愛惜馬力,又以分手在即,彼此都頗戀戀,到了路口便同下馬。當地本是山道,旁有小溪,林木頗多,辛良便將二人的馬拉去,松了肚帶,由馬後取出馬料,將馬喂好,牽往溪邊飲水。二人為了要說話,自己人也就不作客套,便由辛良料理,同往溪邊僻靜之處,尋一山石,並肩而坐,互相話別,並定日後約會。

  文珠外表溫柔,本來口甜,這時受了李善真情感動,又有信旗在身,此去無論前途有何兇險,均可無害。黑天雁如無他意,便將途中經過告知,令其留心,雙方仍是好友;否則便與絕交。稍一反目行強,便將信旗取出與看,也好脫身。並且此旗照理認旗不認人,所到之處,不問來人是誰,只要有旗在手,便可便宜行事,對方決不敢有抗拒,稍出惡言;至多十日之內,旗主人必要趕去,給他一個厲害,一個不巧,休想活命。黑天雁決無如此大膽,樹此強敵,好歹也消胸中惡氣。自己一出師門便享威名,昨日被凶僧擒去,第一次吃人大虧,幾受淫賊污辱,身敗名裂,越想越恨。

  此行好歹也將仇敵真相查出,如非李善這樣癡心實意的人相助,豈不把平日英名喪盡?又因平日雖然落落大方,不拘形跡,一向守身如玉,和人這樣親近尚是初次,途中打好主意,事完趕往北京細加查考,李善如真是個多情種子,雙方情投意合,嫁與此人也不辱沒;否則,從此算作異姓姊弟,不再嫁人。因此一念,覺著不嫁則已,要嫁便是嫁他。人家如此癡愛,為我費了許多心力,容他稍微親近,反正不嫁第二人,也不為過,只要他家無什拘束,並非不是佳偶。經此一來,有了委身之意,辭色上自與平常不同。

  李善第一次和女子這樣親密,又是前生情孽、朝思暮想的人,自然更是醉心顛倒。本就時光恨短,辛良又故意一耽擱,不覺談了好些時候。後來還是文珠仰望天色日光業已過午,方始驚覺,笑道:「二弟不要難過,我比你大好幾歲,只你不嫌棄,將來見面,彼此如真情投意合,無一不可商量,放心好了。」

  李善雖然不舍,但因文珠去意已堅,無法挽留,所說的話又都含有深意,加以上來便受挾制,不敢違抗,一想,相見不久,對方也許還要考驗自己心意為人,方才自稱從小恩師嬌慣,素來任性,不受拘束,跟著便問家中父母性情,家規是否嚴厲,可是還有不放心處,此時不應操之太急,並且婚姻之事,剛剛見面便自開口,也太草率,有欠莊重。素來不善和女子說話,只管同坐一起,形跡親密,心中的話一句也未吐出。眼看心上人把辛良備好的馬牽在手上,快要上去,方忍不住喊了一聲「姊姊」。文珠笑道:「你不過比我小了三歲,如何還和小娃兒一樣戀群?共總個把月的光陰,轉眼就到,這樣難過,也不怕旁人笑話?」

  李善一肚皮的話又被擋了回去,無法再說,只得紅著一張臉,笑道:「我是說姊姊腿傷還未全好,想請你上一點藥再走。」

  文珠笑道:「多謝你的好心。方才不是說過,辛兄傷藥真好,上路以前走起來還有點痛,此時和你歇了一會,不用人扶,連路都能走了麼?此去好友家中便為醫傷,她那傷藥極靈,相隔又近,離此不過四五裡路,再不放心,你去那旁山坡上登高遙望,看我到後再走。辛兄傷藥帶得不多,萬一途中要用,何苦浪費?天已不早,我想早點趕到,吃點東西,往北十餘裡便是官道大路,再往前就是黃河渡口。吃完飯,稍微養息,過河正是時候。能住上一夜,養好精神,明早過河,直赴北京更好。」

  說時把手遞過。李善連忙接住,扶上馬背,忽然喜道:「姊姊不是明早過河也走這條路麼?」

  文珠嗔道:「你管我哩!方才和你說好,各走各路,如何不聽?就是明早過河,我偏不走這條路。我這人說話算數,不到北京,就是途中相遇我也不肯理睬,還不放手,我要走了。」

  李善聞言,想起辛良在旁,面上一紅,笑說:「我隨便問一句,姊姊何必生氣?」

  文珠笑道:「偌大一個人,看去像個少年英雄,想是離開爹娘不久,還有小娃兒脾氣,我才不生你的氣呢。好好聽話,沿途保重,到了北京,自然對你得起,我走了。」

  說罷又道:「辛兄,昨日蒙你相助,二弟初涉江湖,此去長途千里,全要靠你照應,將來見面再一總道謝罷。」

  跟著,星波斜注,朝李善嫣然一笑,把手中韁繩微微一拎,那馬便翻蹄亮掌,絕塵飛馳而去。只見馬後塵霧滾滾,卷起一條灰龍,晃眼便是老遠。李善見心上人途中兩次回顧,尤其臨去秋波回眸一笑,真是美到極點,心裡好似丟了寶貴東西一樣,覺著空虛已極,也說不出是喜是愁,是甜是苦,兩眼酸酸的,望著文珠後影正在出神。

  辛良本在一旁,背向二人,暗中留意查聽;等到文珠招呼,回身應答,人已縱馬馳去。暗忖:「此女不特美貌如仙,連這一言一笑、舉止動作之間無一不是豐神美豔,使人心醉,真個天生尤物,比起尋常庸脂俗粉大不相同。我和她只有一面之交,心無他念,雙方交談有限,不知怎的,自會對她生出好感,何況一個情有獨鍾的局中人?對方又有情意露出,自難怪其顛倒。」

  再看文珠人馬已然走遠,李善還在呆望,不禁好笑,近前說道:「恩兄,浦俠女走遠了,要看,請往前面山上一望如何?」

  李善聞言,猛想起文珠行時之言,忙和辛良一同上馬,往前面伏牛岡山坡之上登高一望,果然看出文珠單人獨騎飛馳山谷林野之中,和走馬燈一般,時隱時現,在林隙中一瞥即過。那條山路又是環山而行,所去之處作一弓形,文珠人馬正走在弓背之上,相隔還不到兩裡來路,晴日光中看得逼真。未了一段是片田野,遙望文珠已由林中飛馳而出,似已發現自己登高看她,忽然拔劍回手連揮,相隔太遠。只見寒光映日,隨同人馬閃動飛馳,看不出面目。二人也忙拔劍揮手示意,正想看那人家是在何處,忽見一個女子由終點樹林中趕出,將馬攔住,文珠也自縱下,與來人同往林中走去,行得極快,一點不像受傷神氣。李善才知腿傷已愈,不礙走動,方才上下都要自己扶她,乃是有意親近。回憶前情,又是歡喜,又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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