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女俠夜明珠 | 上頁 下頁
五〇


  平日單人獨騎往來江湖,頭上又戴著一粒夜明珠,容易招搖,引得一班少年武師和綠林中人如醉如癡,到處追逐。文珠又不拘小節,人雖正派,那些無知少年只要一生邪念。必為所傷,仿佛一朵有刺玫瑰,可望而不可即。後來黑天雁借著保護之名,又把文珠視若禁宵,人更心狠手黑,兇險異常,是與文珠親近一點的男子必受暗算,非死即傷。近年傳說出去,日久十九息了妄念。文珠年紀漸長,覺得以前形跡過於放縱,又看出這些少年男子無一端人,不大再交男友,但是不拘形跡成了習慣,平日所交男友又多,閱歷頗深,知道人都為她美色所迷,那些好話和所獻的殷勤不知經過多少,李善雖是一往情深,犯著奇險跋涉數千里,暗中護送,在文珠心目中也只稍微感動,並不十分驚奇,更無委身下嫁之意。

  只覺對方言動天真,比較以前追逐的那班綠林少年,沒有虛偽,人品高華,又當患難之中非他不可,不知不覺自然親密,生出矢切之念。見他身旁取出向不輕見的華山信旗閻王令,不問青紅皂白便要趕往戰場,知為自己愁慮而發,不知動念在先,覺著這面信旗關係大大,一不得當,反倒惹出殺身之禍,他一個少年公子何從得到?如真是華山三俠的至友,此旗便可隨意應用,前逢任何難關,均可渡過,打算問明再作計較,忙即伸手拉住,笑問:「此旗何來?」

  李善自不知她心意,見自己剛和辛良說話,想要立起,忽被文珠將手拉住,回頭一看,對方一雙明如秋水的妙目似嗔似喜正注自己,心裡一跳,脫口答道:「華山弟兄我尚不曾見過,此旗卻是華大哥所贈。」

  話未說完,文珠見他被自己拉了一下,臉又通紅,所答的話也無頭緒,休說像黑天雁那樣殷勤休貼、笑語溫和他所不及,便是以前那些江湖上沒品行的少年也差得多,說話全無條理,知其老實忠厚,相愛太甚,不禁生出憐意,心中好笑,故意嗔道:「李兄說話都叫人聽不明白,此旗關係甚大,華山弟兄向不輕易借人,就借也只兩三日間便要交還,或是命人來取。有它在手,到處都是照應。因他三人均有驚人武功,關中諸俠均他生死骨肉之交,貪官污吏、土豪惡霸遇上必死,便是綠林中那些著名人物也都賣他情面,無一敢抗。你出身官家公子,最易被他輕視,如何會被你得來?走這幾千里的長路,此事從所未有,你在途中連遇強敵,又未取用,恐易闖禍,才問來歷。你不認得他們,怎會將旗得來呢?」

  李善見文珠說他語無條理,並有嗔怪之意,又愧又急,忙即鎮定心神,把和關中諸俠結交,以及唐興途中送馬贈旗經過說了一個大概。文珠越發驚喜道:「原來你和秦嶺雙俠是知己麼?這就難怪了。照此說來,多厲害的對頭均難侵害我們了。少時我還有活商量。前面那一位黃衣老人和我不大投緣,那批馬賊更是我的對頭,有此信旗雖然不怕,這類人少與見面為妙。此老人雖正直,偏不大和我投機,你們如不相識,可否陪我在此旁觀,等到事完,將馬尋來,再行上路,不要去見他如何?」

  李善此時對於文珠更是鍾情,因相隔遠,先不知來人是誰。及聽文珠一說,忽然想起鎮店中和衣而臥的老人身材瘦小,與之相仿。如在平日,這樣異人自不願失之交臂,這時在情網之中,本心原為文珠安危而去,聞言自然惟命是從,連聲應諾,並將辛、柳二人喊住,不令前往。辛良自覺可惜,柳青已聽辛良說起來人便是平日聞名已久的婁四先生,急於往見,剛要起身。被辛良一把抓住道:「我四人在此,婁老前輩方才又曾在店中相遇,決無不知之理,也許為了我們而來都在意中。他和賊黨說話又聽不出,除非都去,青弟一人前往拜見反而不好,如今只好裝不知道。浦俠女身又受傷,須人照護,將來見面也有推託。」

  柳青便勸李善同去說道:「浦俠女在此暫候決可無事。這位老前輩必為我們而來,怎好對面不與相見?」

  李善立被提醒,想起先往賊巢過小河時,曾被樹幹撞了一下方免失足,救人心切,也未在意。此時想起,那東西撞在身上,雖像枯樹枝幹,暗影中看去,仿佛一個矮人將手交叉伸出,立定再看便無影蹤。走時,店中老人又說夢話:「留神蜈蚣鉤子。」

  語似有因,此時想起,頗似此老所為,心方一動;見文珠聽辛、柳二人口氣均想前住,妙目微嗔,似有不悅之容,如何還肯說走,忙道:「文姊腿傷頗重,前面殘餘數賊雖被異人鎮住,方才還有一女賊,乃是惡霸之妻飛來鳳金針苗四姑,與文姊相識,雖然害人害己,孽由自作,這樣女賊多半兇惡,講什情理?如今家敗人亡,想起事由文姊而起,難免遷怒,萬一暗中掩來暗算,急怒之際人已瘋狂,命都不要,就有異人在前,也恐不肯放過。文姊一人在此許多可慮,青弟一人前往又有好些不便,還是照辛兄所說暫時不去,等到將來見面,也不要騙他,事雖礙難,心口卻要如一,就說我們為恐女賊暗算不敢離開,實言相告,好在雙方尚未交代,是否店中老人也難看准,我雖不懂江湖規矩,這樣前輩高人必通情理,當不至於見怪,賢弟你看如何?」

  柳青雖和李善一見投機,對於文珠成見未消,見她強看李善兩次示意阻止,越發不以為然,覺著這樣異人對面不去請教,先遇雷大先生,也是匆匆一面未與交談,再如錯過實在可惜,但又礙著情面,念頭一轉,打好主意,負氣說道:「本來我是借著附近訪友之便與大哥同路,你人又太好,看得起我,結為兄弟,心中高興,不舍離開。因見大哥心心念念的人業已救出,雖然黑天雁這老賊陰險好猾,前途危機四伏,浦俠女和他交情太厚,明知火坑,仍要投到,大哥也不會就此停手,但我事完還要回復祖父,心想,難得遇到這樣前輩高人,打算見上一面。既然大哥要護浦俠女,我自不便單人前往,不去也罷。」

  文珠生具特性,平日對普通人最是溫柔謙和,聞言絲毫不以為忤,笑看前面,毫不理會。李善見柳青語中有刺,惟恐文珠不快,知道柳青年幼氣盛,對於文珠早有微詞,心中有氣,無法阻止;又是至好弟兄,話不好說,心中為難著急,正待設詞岔開。柳青見他面帶苦笑,欲言又止,看出為難,又好氣又好笑,只得住口,改向辛良指點前面說笑,不再提起。

  李善和文珠坐在前面石上,隱聞身後有人笑聲,只當辛、柳二人所發,一心惟恐文珠見怪,並未回顧,偷覷文珠神色自若,心中略寬,低聲笑說:「這位四先生的來歷名字文姊知道麼?」

  文珠冷笑道:「你忙什麼,少時路上再說不是一樣?你看前面的人不是快走了麼?」

  這時戰場上形勢早變,李善因正關心文珠,全未在意,聞言定睛一看,大批馬賊已各將兵器收起,自牽馬匹快要走去,為首大漢轉身時朝自己這面昂頭遙望,似甚注意,剛一立定,便被老人喊回。馬早交回,人立地上,雙方一比,人更顯得矮小。大漢被對方說了幾句,便低頭牽馬,率領賊黨轉身走去,由此頭也未回,一直走過小河,方始上馬飛馳而去,人強馬壯,聲高氣粗,震得山野間齊起回音。再看老人,已領了六七個殘餘賊党僧徒往雙雄寨馳去。仰看殘月西斜,水星在野,天已離明不遠,自己竟未看清經過,這樣多的悍賊大盜,人又分成三起,只憑一人,片刻之間卷旗息鼓平靜下去,心中大是驚奇,想見之心甚切,無奈不舍離開文珠,更不忍違背她的心意,只得罷了。想問辛、柳二人群賊驚退經過詳情,又覺不好意思。

  停了一會,文珠笑問:「如今凶僧惡霸連同手下賊黨傷亡殆盡,婁四先生必往雙雄寨料理遣散,埋葬賊屍,莫非還要等他回來,把這許多死屍命人搭走,我們才上路麼?」

  李善才知自己只顧和心上人並肩相對,連上路也全忘記,同時想起文珠腿傷,雖上了辛良所帶傷藥,尚未痊癒,經此一夜兇險勞苦,也須覓地安息,還有文珠的馬不知逃往何處,也忘了尋,連忙笑說:「小弟真個疏忽,姊姊一夜艱危,腿傷未愈,應該覓地養息,安眠些時。還有那匹好馬不知何往,受傷與否也不知道。」

  話未說完,忽聽身後崖下馬嘶之聲,文珠知道愛馬尋來,不顧回答,剛喙口微微一呼,隨聽馬蹄奔騰之聲,緊跟著便見三匹龍駒繞崖飛馳而來,文珠的馬在前,李善兩馬韁繩系在文珠馬後,一同趕到。辛良驚道:「段大爺這兩匹馬向來無人能制,本放金家店房後面,哪會到此?三馬又連在一起,必是熟人所為無疑,怎又不來見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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