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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李善立被提醒,決計和阿靈同去鎮西頭文珠投宿的民家探詢,馬如在彼,便將阿靈留下,令其守伺,獨自入山尋訪,好歹把人尋見,然後尾隨下去。阿靈見主人情癡太甚,苦勸不聽,只得藉故延挨。後見李善心急,幫著動手,無法延宕,只得罷了。照例香客人山,店中必要歡送,回時又要接風賀喜,突然出走,從來所無。店夥同聲勸阻,說山上正在修路,最好明日天明前隨同大批香客入山,不可冒險。李善問出街上水退,只來路和入山大道沖斷了幾處,但那瀑布均有一定水道,只有幾處險滑難行,心想:「反正此店是頭一家,歸途必由之地。」

  推說山中還有約會,非走不可,只將行李兩馬留下,步行上山,給了加倍酒錢。店夥依然備了一串爆竹,準備歡送。

  剛出屋門,忽見迎面走來一個貌相英俊的美少年,身材不高,看去至多二十來歲,一雙明如秋水的秀目黑白分明,面白如玉,只是鼻子微塌,由轉角回廊上走進。張福剛起接班,正在旁邊,拿了鞭爆要往外走,朝李善主僕把嘴一努,李善早知東廂房住有一位美少年,孤身一人,時常來去,與白雲庵老尼交厚,好些異處,並還疑是女扮男裝,由不得便多看了兩眼。

  兩下恰好對面,互相注視了一下,李善方覺此人可惜身材稍矮,看去英氣內斂,分明內功甚好,並不見有一點脂粉氣,如何說他女子?兩下已擦身而過,因正出神,那一帶走廊又厭,幾乎撞上,慌不迭把身一偏,姓孫少年已側身而過,口角上好似現出一絲笑容,李善也未理會。阿靈在後,見少年到了廂房門口立定,朝自己這面看了一眼方始走進,覺著那人神態安詳,步履穩重,也認為不像是個女子,略微尋思也就丟開。

  到了店門,店夥點燃鞭爆,數十人排班歡送。李善知是當地風俗,事前已經阿靈問明,給了喜封。一出店門,見路上石淨沙明,浮泥已被大雨沖去,回顧張福隨在身後,知道當地店規,照例上山須派專人送行,並作嚮導。起初不止一人,再三推辭,才選了張福。先覺累贅,繼一想,文珠寄居的民家素不相識,冒昧登門好些不便,張福是本地人,正好代往。好在近日已曾向他說過,便令往探,張福自見那面三角小旗,更把李氏主僕奉若神明,又得了好些賞錢,越發賣力,聞言立即搶前跑去。

  李善便和阿靈裝著觀看山景,緩步相待。一會張福趕回,說那民家姓蔡,婆媳二人,先不肯說實話,仗著彼此土著,張福人緣甚好,又編了一套話,假說店中來一江南女客,尋她有事,間在何處,蔡家婆媳才說,浦姑娘昨日黃昏以前冒雨入山,連馬同去,行時也曾勸阻,說她身有要事,須往白雲庵後尋人,但未說出地方,回來當請去往店中尋那女客,並問姓名年歲,張福答以女客姓李,少時便要入山,支吾了兩句便即趕回。

  李善雖悔昨日不曾起身,且喜問出所去之處,又知文珠還要回往蔡家一行。一問白雲庵途向,知在後山隱僻之處,地甚險峻。本可騎馬繞去,因離白雲庵裡許便須攀援而上,馬不能進,便給了張福一兩銀子,令其回去。張福看出這位貴公子不似常人,只得應諾告辭回去。李善主僕隨照所說往後山繞去。

  秋雨之後,到處溪流縱橫,水泥雜遝,甚是難行,深悔方才不曾騎馬。阿靈見路難行,主人病體初愈,恐其勞頓,意欲回店取了馬來再走。李善還未開口,忽見兩人一高一矮,穿著一身油綢衣靠,頭帶風雨兜,在左側危崖山徑之上往前疾馳,步履如飛,走得甚快,崖上石地看去甚是乾淨,忙喊道:「借問二位大哥,此去白雲庵哪條路好走?何處可以繞到崖上?」

  矮的一個剛一回身似要發話,吃高的攔住,搶先答道:「你走的倒是正路,只是雨後泥濘,前面還有兩個山溝,非騎馬不能渡過。我們走這條路雖然繞遠,全是石地,比較乾淨,這等大雨,前面恐有大水,都是雨後山洪,縱越不難,無如山路崎嶇,常有險滑之處,容易失足。算起來兩條路差不多,退回去再上來大不上算,你們順著泥潭邊上繞過崖角沒有多遠,有一處可以上下,如其能上,前半正和我們是一條路,我們不往白雲庵去,不必跟隨,以免徒勞。走出八九裡有一斜坡,你們沿坡而行,便是後山一帶,白雲庵當在前面,只要繞過崖去就看見了。」

  李善看不清二人面目,見他說得十分詳細,忙即稱謝,改了主意,正往前走,忽想起這二人身法步法,武功似有根底,那一身黑綢子的衣靠更是初見,腰背間又似帶有兵刃。如是土著山民,不應穿得如此考究;如是香客遊人,又不應走這條險路。聽說後山一帶甚是荒涼,只離白雲庵五裡有一望雲村,住了兩家貧苦山民,此外並無別的廟字人家。這兩人走得這快,似有急事,是何原故?疑與文珠有關,心中一動,悄告阿靈留意,忙同急追下去。阿靈見主人說完前言,面色突然緊張,不顧地下泥汙,向前急追,知其關心大甚,全神貫注,稍見可疑,便認為是與浦俠女有關,暗中好笑。一看天色,與姓徐的異人所限日期只差兩個時辰,心想:「此去白雲庵還有二十多裡山路,路又如此難行,走到後山,異人時限已過,當不至於有什變故。」

  心中漸寬,也就不再故意遲延。

  主僕二人踏著泥水,一會繞到前遇二人所說崖口。細一察看,那崖十分陡峭,離地約十餘丈,只崖口左近有兩丈來長一條斜坡,上面卻是崖石磊阿,無路可上。遙望前面水泥越深,偶有著腳之處也是零零落落、時斷時續,到處行潦縱橫,水光片片,隱聞溪壑中水聲甚急,實在不易過去。姑且走上斜坡一看,上面看似無路,但那崖石錯落重疊,高下回環,到處均可立足,只要相好地勢繞越上去似可到頂。那些突出的山石最小的也有六七尺大小一塊,大的竟達兩丈以上,仿佛無數大小石包粘在崖上,雖然又險又滑,往外傾斜的居多,面積卻大,稍會一點武功便可上去。

  李善內外功均有根底自不必說,便是阿靈從小隨著主人習武,性又好強,肯下苦功,更打得一手好金錢鏢,功夫雖還不夠,這類山崖也難不倒。商定之後便即前進。李善還恐他年幼失足,用一根帶子將其系住,令其前行,以防滑跌。阿靈堅辭無效,只得依了主人朝上爬去。路果好走,只是大雨之後好些積溜順著石縫崖凹四下噴瀉,行到半途,二人周身水泥狼藉,所著油綢雨衣也磨破了好幾處,頭髮也被上面噴射下來的泥水濕透。

  勢已至此,自不肯中途而廢,費了好些手腳才到崖頂,互相對視,差不多成了泥人。李善好潔,上時恐雨帽礙眼,連帽子一齊脫去,不料鬧成這般光景,又好氣又好笑,且喜前面較高之處都有流泉下注,因是石地,水甚清潔,忙將頭上水泥沖去,擦乾頭髮,就勢把臉洗了一下,戴上帽子,往前再趕。耳聽前面水聲越大,惟恐洪流阻路,所行又是半山危崖之上的一條天然棧道,有寬有厭,正擔著心,想起前行二人不知能否望見,人已轉過崖去,前面現出一片岡崖,越過兩條泉流,上去一看,不禁叫起好來,

  原來這場大雨從來少有,雨勢一住,到處積水往下傾瀉,先在下面只聽水響還不覺得,這一上到高處,只見飛泉百道,銀浪幹重,宛如龍蛇滿山亂竄,珠簾匹練遠近皆是,泉聲如雷,轟轟怒鳴,千山萬壑一齊響應,聒耳欲聾,仿佛大片山巒均在震撼。雨後晴空,萬里一碧,天是青的,雲是白的,晴日滿山,照得遠近峰崖嵐光如繡,紅紫萬狀,金碧交輝。偶有幾樹紅葉挺生山巔水涯之間,點綴得眼前秋光越發明豔。

  時見片片白雲因風舒卷,搖曳飄蕩於蒼崖紅樹之間,離身不過三五丈,端的清麗雄闊,美景無邊,絕頂憑臨,壯快絕倫。方自相對稱奇贊妙,瞥見下面山凹中有兩條人影出沒高林掩映之中,其行如飛,正是前見二人,就這方才攀援繞越片刻之間,兩下相去已是老遠。山路又有高低,估計少說也在三四裡外,腳程之快委實少見,越知不是常人。正待跟蹤追去,忽見矮的一個中途回望,似已發現自己,將手連揮,急切間不知何意,一面施展輕功向前疾馳,正和阿靈說:「我往前面追那二人,你如跟我不上,不妨後來。」

  阿靈想起昨夜異人之言,一直都在憂疑,聞言自是不願,方說:「那兩人神情決不是什好相識,相隔又遠,追他做什?」

  二人正問答間,再往前一看,那兩人已跑得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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