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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九


  黑摩勒聽她嘮叨了一大片,已是不耐,又聽出未幾句借著說蛇譏刺,隱含輕視之意,雖然未便發作,心中老大不快,冷笑答道:「我原想不到佛門善地會養有這等毒蟲,總算小師父出來得快,稍晚一步,我們黑夜之中輕造寶山,主人面還未見,先將把門的東西殺死,怎對得起?愚弟兄雖然年幼,似這類冷血毒蟲見得還多,向例遇上便殺,免留世上害人。既是主人家養,自然不便再有別的舉動。我想貴廟必有廟主,令師法號怎麼稱呼,就請告知,並請代為通報。愚弟兄趕路心急,拜見之後奉擾一點飲食,還要連夜上路呢。」

  小尼翻著一隻三角怪眼,望著黑摩勒把話說完,慢騰騰笑嘻嘻說道:「廟主雖是我師父,但她老人家現在入定,輕易不管閒事,我也還作得一兩分主。這兩條蛇原為以前廟主所養,頗通人性,只是性子倔強,不大聽話,除師父外,誰也不服。因重前主情面,又不好意思去掉。每日蟠伏樹上,腥氣烘烘。有時還喜多事,隔著廟牆探身出去,與近鄰家養看守門戶的東西淘氣,常引了人上門理論。家師靜養,不愛和人說話,多是我出去賠話,自從移居以來,不知費了多少口舌,心裡真恨極了,聽你所說,這類毒蟲你們見得多,遇上便殺,那妙極了。

  家師原不一定見客,先前知有客來,已然備下茶水食物,想給你們送去,因你們能縱過來,東西都放在後殿臺上。家師世外之人,不願留名,你們又亟於上路,更不消問了,可將你那兩個同伴請將過來,吃完之後一同下手,將兩蛇除去,再好沒有,或是殺完蛇再吃也可。反正主人決無話說,你們也不必看什情面。好在這是明來,三個人殺兩條蛇,不比适才兩蛇一明一暗向你前後來攻,總該手到成功吧?」

  黑摩勒一聽,對方竟代那蛇叫陣,雖覺出二蛇不是自己新得這口靈劍的對手。據師父婁公明說,此劍乃是古仙人所留神物利器,休說煉成之後威力驚人,便是現在新得,劍術未成,僅照舊日師傳,按著常劍武器使用,差一點異派中的飛劍還不如它遠甚,只被劍光芒尾撩中,立即斬斷碎裂。區區兩條毒蛇,那還不是應手立斷,何足介意?便假笑道:「按理我不應該,但是貴廟長留這類毒蛇終非所宜。想是佛門弟子不願殺生,因而假手於我。既然小師父有話,那我除去二蛇再行奉擾也是一樣。至於我同來的兩個兄弟,先因這等越牆入見有欠恭敬,本想由我問明廟門途徑,然後登門拜見。現在小師父說繞越大遠,而又麻煩,令師又不喜見外客,只好作罷。過是要過來,除這二蛇,想還用他二人不著呢。」

  說罷正待回首招呼,江、童二人見黑摩勒與小尼在牆上只管絮叨,已自不耐,雙雙飛縱過來。

  小尼始終沒問及三小弟兄姓名來歷,只對江明打量了兩眼,笑對黑摩勒道:「你想憑你一人殺兩蛇嗎?你本領如何我不曉得,但我廟中規矩,不問是人是畜生,照例只許一對一,不能為你亂了章法。這兩條蛇又極義氣,一個上前,另一條也決不落後。你殺完一條再殺一條,決等不及,並還狡猾異常,口裡會噴丹毒。我适才看你那口寶劍,倒不像是破銅爛鐵。單是劍上前人不上前自可無慮,要是人劍齊上呢,一對一也許不要緊,一對二就難說了。假如這條還沒殺死,另外一條和方才一樣突然從後來攻,那怎麼辦呢?萬一再不留神被它咬中哪裡,就將這兩條蛇一齊殺死,斬成肉泥,當主人的也過意不去呀。何況原是瞞住師父的事,這蛇早就該死,只是師父不肯傷生,我們這幾個徒弟又沒奈它何罷了。能把蛇殺死,去了我們的厭惡,自然是好。客人如因此出了什差錯,又沒依著這裡規矩,師父知道,我們卻承當不起,請不要一個人上前吧。」

  黑摩勒素來滑稽刁鑽,話不讓人,不料遇見這麼一個懈怠鬼,話既嚕囌,含有譏刺,明指自己不行,卻想不出什話反駁。那小尼的生相又和說話一樣,處處不得人心,無如惱在心裡,說不出口。

  這時連江、童二人都覺出這廟中師徒不問來歷如何,決不是尋常人物。那蛇對方養有多年,必然看重,怎會隨便聽人殺死?小尼如此說法,分明那蛇厲害,非人力之所能敵,有意借此使來客丟醜。真要殺死,主人也必不肯甘休。趕路正急之際,何苦自惹麻煩,多此一舉?

  黑摩勒久經大敵,自比江、童二人還要明白。無如适才無意中一句閒話便吃套住,連僵帶激,勢成騎虎,無法收鋒。又見對方語言惹厭,面目可憎,心中有氣,又恃有新得的靈辰劍,只管看出蛇不好殺,人非易與,負氣頭上,也就不暇詳計利害,更未詳查對方語意,接口答道:「小師父不必多絮叨了。我們本領有限,雖不一定能除此二蛇,大概還不致便為所傷。既有一對一·的規矩,那麼也好。我們走了半日,有點口渴,就請主人引到殿臺上去,飲一杯水,再請將蛇喚出,或是指明它盤踞的所在,以便分出兩人為主人效勞。你看如何?」

  黑摩勒原因那兩條大蛇,後一條自被小尼喝退,潛入樹蔭之內便無蹤影。先出現那條,本是下半身盤在院當中一株大枯樹幹上,雖被小尼喝退,未被劍上芒尾掃中,但是並無懼意,縮回以後,依舊前半身突出不下兩丈,昂首夭矯,紅信如焰,猛惡非常。先和小尼問答時,還看見它在樹上,不知怎的,就在适才偶然側顧江、童二人瞬息之間,競會失蹤。只顧說話,也未在意。說完起身前,忽然想起兩樹雖大,蛇身粗有尺餘,長約數丈,一身白花,又在月光之下,後面來襲的一條,樹蔭枝雜濃密,還猶可說。這一條所踞大樹,枯無枝葉,便飛也無如此快法,不禁引起戒心。本意借著飲水為由,乘機觀察好了形勢再行下手。小尼見他說時,目光斜注枯樹之上,知他心意,也不說破,只微微一笑,便道:「殿台就在右面,請三位隨小尼來吧。」

  說罷,縱身往斜刺裡正面殿臺階上飛去。

  三人循蹤一看,那地方乃是廟中最後一層大殿,四面俱有石欄,殿在當中,台頗寬大,俱是四五尺方圓大塊白石鋪成,甚是平整。台前長方院落,大約四五畝,左方不見廟牆,卻有一片三五丈高下形似山石堆積的危崖,自殿台對面後牆根起,順大殿右方空處,往前殿排列過去,雲骨撐空,碧崖綿亙,下面更種著好多修竹雜花,映月搖風,景殊幽麗。殿左便是立處廟牆,也是大石堆砌而成,最厚之處竟達六七尺,厚薄不一,因勢而建,越顯錯落有致。當中殿台以下直達後廟牆,有多半是平整石地,寸草不生。所有樹木俱在靠牆一帶土地上,內有三株大約五六抱的古樹,一株老槐孤立在前,最為粗大,已然枯死,只剩三五虯枝盤拿其上,勢甚飛舞。

  頭一條大蛇先便蟠在樹上。右面一株老松,樹雖不高,蔭蔽極廣,柯幹蟠糾,枝雜繁茂,鬱鬱森森,陰陰沉沉,自右崖腳石隙中,夭矯盤舞,斜伸而出。偶然一陣山風吹過,便覺鱗雷浮動,風雨欲生,風蓊龍伸,若將化去,端的雄渾蒼古,從來罕見。再有一株不知名的古樹,粗與老槐相等,卻沒槐高,樹根生處,離槐不遠,想系日久年深,右半枝幹已然斷折,只剩左半樹幹,歪歪斜斜,由當中起往左方斜伸出去,直達來路廟牆以外,枝葉也是茂密已極,乍看好似樹在牆側,實即相去根幹甚遠。

  因是當年斷倒以後重又茁生,枝乾枯死,偏重一邊,葉繁枝密,本幹受不住重壓,未能上起,在院中的一大段,成為略彎的乙字形,最低之處,離地只得數尺,蒼皮斑駁,磊阿臃腫,形態十分醜怪奇古。這樹下半,只死幹上亂箭也似長著兩叢細枝,餘均渾禿,由離地兩丈起,越往上越繁茂,近梢一帶更是密密層層,風雨不透,僅僅中間有一二尺許的空處,枝葉稍稀,看去並不甚深,空處底下又是樹權,無可附托。那蛇便由此出沒,也是一瞥即逝,動作神速已極。

  黑摩勒也知這兩條蛇決不易殺,隨同縱落,到了後殿台平臺之上,見酒食果已備好,放在台前石桌之上,旁有四個石墩,小尼含笑讓坐,勸客飲食,更不再提除蛇之事。暗忖:二蛇神情,已有靈性。主人來歷姓名尚無所知。照這小尼的本領來看,當非庸手。如不能將此蛇除去,丟人自不必說。如將二蛇殺死,主人心意如何尚拿不定。萬一因此破臉,不論勝敗,均須離去,不能再擾人家酒食。

  一行長路奔馳,走了這一日,俱不免有些饑渴。就自己不以為意,江,童二弟未必能耐,興弟更是年幼。沿途俱是荒野無人之地,就到黃山,也未必便能就有現成飲食,何況前路還有老長一段。對方既在勸客,如若執意殺蛇之後再進飲食,反顯小氣,不如放大方些,索性吃完再動手。好便罷,不好便走。日後探知主人來歷再作計較,省得如此遲延,把黃山觀陣之事錯過機會,飽不到眼福。暗中查看酒食,並無異狀,雖是蔬筍之類山肴野簌,也頗豐盛,便不再作客套,笑說道:「我們先擾完了主人,再代主人除害,也是一樣。」

  說罷,更不作客套,拿起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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