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江明雖覺黑摩勒處置太過,心也不能無疑,早伸手解衣搜索。少年懷中只得十來兩散碎銀子和一根鐵絲、一面竹牌。黑摩勒見著眼熟,要過一看,竟和侯紹所有一般無二。自己正不知那竹牌用處,侯紹出時鎖門好似為此,其中必有原因。心料少年和侯紹相識,一時心粗,脫口問道:「你和侯老先生相識麼?」

  話才出口,猛想起少年曾經尾隨自己,重又改口喝問道:「你定從三官廟偷來,要它何用?快說實話!」

  少年人頗機智,聽出小孩與侯紹相識,故意忿忿答道:「那是我侯四叔。為要此牌去救我哥哥,新近才托四叔由南明老人那裡借來。已到廟裡看他兩次,剛見面討到手裡,要趕回去,被你這小鬼無故欺人,早晚和你不得甘休!這牌是南明老人的令符,別人拿去一錢不值,哪個賊肯偷它?話已說完,由你好了。」

  黑摩勒雖覺自己莽撞,誤傷了自己人,畢竟心思較細,還在躊躇盤問幾句再放。江明已忍不住,過去解活筋骨,放起說道:「我哥哥不知你是侯老前輩一道,對不住,包涵點吧。」

  少年立即整理衣服,轉怒為喜道:「也是我趕路心急,錯當你們小孩,不肯明說之故。既是一家,還有什話,只請不要告知外人,留點面子好了。」

  黑摩勒見他辭色從容,也自相信。正要請教姓名來歷,還他竹牌,忽從林隙中瞥見一條人影由來路上如飛馳來。黑摩勒眼尖,老遠認出似是侯紹,身形腳步都像,恐怕跑過,忙即縱身出林,迎上前去,晃眼對面。侯紹一見面,便看出是日前相助自己盜去樊秋鐵扇子那小孩,又聽醉鬼奚醒說過他的來歷本領,見面便問:「适才你到廟裡找我麼?可曾見一紅臉少年由此跑去?」

  說時一眼瞥見黑摩勒手上竹牌,一把搶過,發話道:「小兄弟,你真膽大,這也隨便拿在手上玩的!我還當我終朝打魚,卻讓烏龜咬了大腿,人財兩丟呢,原來還是你跟我開玩笑拿了去。」

  黑摩勒聽出話因不對,見江明也隨同趕出,只少年沒有隨來,喊聲「不好」,不顧回答,飛步趕回一看,哪有人影!黑摩勒仍當不會走遠,仔細一瞧,林後恰是一條橫溪,對岸林木蓊翳,歧徑四出,料已逃走。侯、江二人也都明白,一同搜索了一陣,全無蹤影。夕陽在山、該是歸時,黑摩勒生平沒上過人當,氣得大罵不止。

  三人歸途談起,原來小鐵猴侯紹的本領足能應付樊秋得過,添上一個神偷葛鷹,卻不是敵手。近年目力不濟好些吃虧,又知樊秋雖是個獨腳強盜,卻有兩個極厲害的朋友,都是昔年對頭。蹤跡已露,早晚必來尋仇,如有失閃,怎對死友!因從醉鬼奚醒口中得知暗中助他的是司空曉星,心中稍慰。斷定曉星閑雲野鶴,不會久留虞家,心想曉星能敵樊、葛二人,莫如趁他在此找出一個幫手,就現時用不著,將來也好有個後場。生平獨往獨行,除受過獨叟吳尚救助,從未開口求人,勝得過自己的人也實在不多,比較可我的只有天門三老,和吳尚生死患難之交,偏生沒什麼交情,既必勾動誤傷吳尚之恨,自己在殺好友,連個孤女都保不了,也實不好看。相隔又遠,現用尚可,不能常備緩急,一招即至。

  只有南明老人公孫潛,輩份既尊,本領又高,相隔更近,可以朝發夕至,便於接應,和二女上輩有一點淵源,自己也算是他後輩。好是好,無奈昔年為在山東道上動人鏢車,明探出那鏢師是他愛子公孫壽的好友,故作不知,依然下手。後來公孫壽出面,因恨鏢師嶽鵬張狂,雖看公孫父子情面將鏢發還,但在人前用話擠兌,要斷岳鵬保鏢行業。當時如非吳尚在座,幾和公孫壽翻臉動武。由此無形中兩下生嫌,多年不曾上門。後來嶽鵬自覺話已出口,不好意思再保北路的鏢,改走南路。不料走不兩年,又遇凶僧大同和尚,在長江上游將鏢劫去。公孫壽和凶僧素不相識,為友熱腸,不聽父言,仗著家傳本領,得信私自趕去,死在凶僧日月雙環之下。老人痛子情切,苦尋凶僧報仇,多年未遇。事情總算由己而起,保不遷怒懷恨。但是此外更無值得可找之人。尋思至再,只得老著面皮,借著得知凶僧伏誅之事,送信為由,趕往他家,相機而行。

  老人自從長子死後屢尋凶僧不獲,便率蠕媳幼孫和兩家門徒隱居四明山深處。依山傍水,因勢利建,風景絕勝,人口不多,甚是安逸。門徒一名謝徽,夫妻二人;一名苗萬嘉,新收才只數年,也時常外出訪查凶僧下落。老人本是天臺富家,本鄉財產俱交族侄代管,隨時可以取用。生性好善,晚年尤甚,移家四明,只為愛那山水清幽,氣候嘉淑,並非與世隔絕。近山一帶居民窮苦者多,常時受他周濟。老人近年辟了幾頃山田,招了幾家窮人代為耕種,所得全充善舉。

  這時正當秋收之際,因老人庭園幽雅,景物清曠,蔚有不少名花異卉,馴鹿仙鶴對對成雙,性又愛靜喜潔,不願人多煩囂,佃農無幾。每值農忙之際,近山受過好處的窮人爭來相助收穫,俱都日出而來,日落而去。事完犒勞和每年兩次散放錢米,都在附近一個天然石洞以內備下酒肉菜蔬、柴炭用具,由那幾家佃農為首,率眾山民自做自吃,天暖時便改在打麥場上。老人自攜門人幼孫時往指揮,觀看為樂,不令人往家中去。山民都知他愛乾淨,也永無人走進他庭園中去。常做佃農共只四家,男女老幼約三十名,連人帶牲畜都住在農場附近,相去老人家中約有半裡。老人之子公孫壽,前妻無出,早死,續娶三年,便為凶僧所害。蠕媳年才三十多歲,兩孫一名繼,一名承,年只十四五歲,俱從老人學成一身本領。

  侯紹原是連夜趕往,到時天已深夜,才進山口不遠,趕上兩三起持著火把肩扛農具的山民,一路說笑往山中走去,所談多是收穫之事,覺著離亮還早,怎夜起農作,山中又無田畝?心中奇怪,試一打聽,山民聞知是老人家遠客,甚是恭敬,有問必答,把老人近況全行說出。侯紹聽了,暗忖:在在江湖奔走,勞碌一世,幾曾享過像老人這樣一天福過、臨老還因一時疏忽誤殺好友,為了補過,代保遺孤。蘭珍還不怎樣,江家母女卻有好些先世深仇,不知異日要有多少憂患!看吳尚臨終遺函,說小妹是他義女,與蘭珍情勝同胞,不可分離,又令江氏母女往依虞家;分明是要自己一體維護。江父原是前輩舊交,以前又有負他的事,借此釋嫌挽過,原屬一舉兩得。無如前路方長,來日大難,事情忒關重大,無事則已,一旦有事,孤掌難鳴,略微疏虞失事,生死愧對,一世英名俱付流水。今晚便為此事連夜奔波,還不知老人允助與否?

  心方感歎,忽聽山民中有一人向同伴道,「這姓陳的小夥子真吃鬥,初來還什麼事不會,半天工夫全學了去,比我們都做得多,真正奇怪!」

  另一老農答道:「我總疑心他來路不對。」

  先說話那人問道:「你這老頭子總是多心。南老大公這樣好人,什人不敬重他?難道還有人轉他壞念頭麼?」

  老農答道,「你年紀輕輕曉得什麼!你不要看他穿得破,你只看他手腳,一點不粗不鼓,像個種田人麼?再說又不是此地人。我聽金升說,大公全家上下都是好本事,小夥子一定有點原故。我留神他好幾天,本想告訴金升,叫他對大公說一聲。因吳阿二說是他親眷,怕得罪人,不好意思,打算再看他兩天。真要是壞人看中大公有錢,也就說不得了。我們都得過大公好處,大家留點心好。」

  侯紹一聽,便知其中必有原因,來人不是仇家,便是借此進身,入門學藝。這樣鬼祟,多半不是好路道。故作閒談,插口一問,山民答說:「那少年來日不久,自稱老人家長工吳阿二的遠親,姓陳。本在天目山中與人看墳,新近解雇,無事可做。因知老人慈善好施,眾山民每年相助農作均得厚賞,每晚還有酒肉犒勞,為此隨眾趕個短工,希圖秋收完畢得點酬賞。別的也說不清。」

  侯紹算計離天亮還有些時,來人不同是何用意,必已早到,忙又探明年歲形相,藉故別了眾人,繞向前面,飛步趕去,又趕過三個赴農場的山民。正往前趕,忽聽山頭有人低喚「大哥」,忙把身往路側崖壁上一貼,仔細查聽時,那人又喚道:「大哥快起!到田場上去。我已望見那些山民打著火把走來,不多一會就要到了。當初我就說你吃不落這苦頭,最好讓我到田裡去,你在暗中下手,偏要和我掉換。你看你共總幾天工夫,累得什麼神氣!手和腳全是傷口,事情一點影子還沒有,這怎好呢?」

  另一少年答道:「我兄弟二人出生以來,幾時吃過這樣苦頭?我以為田裡收割,還能比小時練功夫吃力麼?誰知累還在其次,真正討厭不過,心裡又急,還怕被老頭子看出破綻。我因聽你說小的功夫都那樣好,還不甚信,昨日去得早些,才親眼得見。幸是日裡看出點顏色不敢冒失,否則非吃大苦頭不可。我看過了今晚再要沒法下手,只好丟了這裡,早點回去,另打主意吧。阿爹要在這裡也好一點,真正急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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