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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說時恰值一招接過,倏地長嘯一聲,平空一個獨鶴沖霄,縱起七八丈高下,在空中一個轉側,雙手平分,頭下腳上,餓鷹擒兔之勢,箭一般往下落來。

  武家如非避人殺手,最忌全身懸空,無法著力變動,何況又在大敵當前,雙方交手吃緊之際,無故縱起,又縱得那高,變成敵靜我動,全身皆在人算計之中。按理不等落地站穩,准吃大虧。眾門徒看了,方自駭笑,以為必敗。錢應泰卻真識貨,一聽敵人說聲「獻醜」,便知不比尋常。果然身隨人起,直上高空,一看來勢,正是狄氏門中五禽七獸的身法。知道這類武功非內功精純到了劍俠地步不能練成,學成之後,身輕飛鳥力逾猛獸。

  單這開頭一招,就藏有好些神奇解數。敵人認做破綻,進攻越速,越易上當。此乃天山飛俠狄梁公,當年在北天山苦練內功,每日體會當地靈禽猛獸飛馳動鬥之形而得。外姓徒弟只傳了兩人:一名韋耀,久在新疆保鏢;一名韓昆,曾到過南方,與己相熟,曾說過此中微妙,他和韋耀只得傳十之二三,生平已少見敵手,見狄遁一施展,這才想起來人姓狄,又自新疆到來,定是天山狄梁公子侄無疑,不禁大驚,知再不見機,還手必敗;數十年盛名立時付於流水,哪敢迎禦!心氣一寒,忙即飛身往側縱退,口中大喝:「朋友且慢!我有話說。」

  說時遲,那時快!狄遁已自空中飛落,立地不過三丈高下,見錢應泰避開,知被看出厲害怯敵,安心要他現眼,裝未聽見,就著下落之勢,潛運氣功,一換身法,往側一偏,兩腿一屈一伸,一個雁落平沙之勢,就空中改變方向,朝側面錢應泰縱處飛落,衣袖飄飄,身法靈奇,直和飛鳥翔落一般無二。眾門徒方始看出厲害。錢應泰腳才沾地,狄遁已自追到臨頭,雙手一拳,施展辣手,往下便抓。錢應泰見對方不聽招呼,仍是追來,眾目之下,其勢不能再躲,眼看危急,只得咬緊牙關,身子往後一仰,背心著地,手足雙拳,準備拿出看家防身本領,用十六式救命八躺,先支持過去再行認輸,以免受傷更不好看。

  剛往後一倒,百忙中忽然一條灰色影子由岡坡那一面飛來,其疾如箭,轉瞬到達,恰與狄遁雙雙下落。錢應泰目力敏銳,看出又來一人,竟與狄遁來勢不相上下,朋輩中並無一人有此本領,料是敵黨,知難倖免,一時情急,方欲喝罵,忽聽兩聲「哈哈」,眼睛一花,兩個敵人似已撞上。備把雙手一舞,「啪啪」

  兩響,兩條人影已隨笑聲飛落兩旁,各抖一抖衣袖,從容緩步走來,同喊:「朋友請起!」

  錢應泰驟出不意,心神一愣,竟忘起立,仍躺地上,作勢相待,聽人一喚,不禁羞了個面紅過耳。縱起注視,後來的是一個老頭,同時岡上有一小孩往下飛跑,還未到,也不知是敵是友。方欲詢問,申林已自趕來,跪在老頭面前行禮,口稱「師父」,知道不好。老頭先發話道:「錢朋友,小徒無知,不該出門日久不托人照管門戶,致有今日之事。聽說足下要老朽親來始允交還,他兩次黃山俱未尋到,不料狄世兄萬里壯游,無心相遇,同來領教,老朽也得信趕到,适才之事俱都親見。幾位高足也委實有些失禮之處。事由兩誤,難怪一人。如今勝負未分,尊意如何?」

  錢應泰定神想了想,答道:「蕭老英雄大名久仰多年,本欲借題見面領教,才有今日之事。但是适才已和狄朋友說明在先,勝者為強,這勝負未分的話只可騙那小孩,在下已非狄朋友對手,當然奉讓,哪還有什麼話說?」

  狄遁插口笑道:「足下此言足見高明,但申老弟寒素舊居僅有茅屋三間,現被足下將他修治一新,始行相讓,受了已覺有愧,何況裡面還有賢師徒不少財貨衣物,作何處置?自來房客讓房,原無當時就搬之理,雖說房主催房已好幾次,不能怨他魯莽,但多的已被挨過,也不忙在一時。莫如由我與申老弟商量,令他暫緩三日遷人,以便賢師徒從容遷移,免得忙迫,遺下什麼珍貴之物,我們擔待不起。」

  錢應泰聽他仍是語含譏刺,不由氣往上撞,獰笑答道:「狄朋友,閒話少說。我當時也曾說過,我如不勝,領了徒弟,當時就走,只為蕭老英雄初見,少不得寒暄幾句。丈夫一言,如白染皂,你當姓錢的也是一個小人麼?說走就走,決不回頭。至於我師徒那些零碎東西,暫時何用拿走!自然連房子一齊交付你們,有勞暫時代為保管。還是那句話,勝者為強。今天既然交付,異日自會來取。如無此力,我姓錢的永不出世!」

  說到末句,便往樓門前跑去,喝令眾徒速出偕行。

  這時周鼎已從崗坡上跑到,蕭隱君見狄,錢二人口舌相爭,方欲攔勸,錢應泰已至樓前,知他無法下臺,想了想不再言語。一會錢應泰將徒眾喚出,作別自去,行時側團日居,似有愁容。蕭、狄、申三人,隨帶周鼎同去樓內。申林見舊居煥然一新,洞中陳設佈置尤極精美,便向蕭隱君恭身請道:「弟子寒士,怎住得這地方?意欲請示師父,將他遺物封存一處,拆去洞內外裝修樓房,仍還原樣,不知可否?」

  狄遁笑道:「兄弟太迂了。他這俱是不義居,我等受了無愧。何況你上有老母,無以為養。依我之見,他師徒目中無人,安心在此長住,洞中必然藏有財貨。我們可將它搜出,用作者母甘旨之需;有餘則用以濟貧行善。只要志一心專,何在此區區外物之誘呢?老前輩以為如何?」

  蕭隱君也說道:「現時別無善地可居,暫時只好如此,倒不必拘執於小節。可乘今天還早,速將令堂接回,我還有事呢。」

  申林應了,又去張羅茶水。狄遁道:「這裡的事你不必管,天已不早,你先接老太大去吧。我看那廝走時神情,必有要緊東西不及帶走。本人吃我拿話僵住,或者無此厚臉,難保不令門下孽徒來此滋事。我和老前輩還須細細搜它一番呢。」

  申林領命自去。蕭隱君隨令周鼎向狄遁見禮,並問他還想回家不。周鼎在崗上,先見狄遁本領已是十分欣羡,又覺蕭隱君的本領比狄遁還大,能從岡上一縱便到天空,和鳥相似,亟欲從學,哪裡還肯回去?拉著蕭隱君的手直說:「我願學本事,不回去了。明早給我爹爹送個信去吧。」

  蕭隱君點頭笑道:「那個自然。但我住在黃山始信峰絕頂,天風高寒,你此時還禁受不得。你且隨适才走的申師兄暫住這裡,先跟他學上兩年,等筋骨熬練得有點根底,再隨我住一齊。我稍有閒空必來看望,就便傳授你二人的學業。只要好好用功,必有成就。」

  周鼎福至心靈,說什麼也要相隨同往黃山,不願離開。狄遁笑道:「此子天分骨格均非尋常,既有這等志氣,我送他一丸靈藥,足禦風寒。老前輩索性成全到底,就帶他同去吧。」

  說罷遞了一粒丹藥過去,教周鼎行了拜師之禮,改稱師父,跪領教益。蕭隱君摩著周鼎的頭說道:「你太年輕,有許多話都不到說的時候。黃山頂上太冷,本禁不住,偏你機緣遇合大巧,既得我為師,又得了狄家三陽換骨丹,真是幾生修到!此丹由我收存,到了黃山再服。我們還有事辦,可起至那旁坐定,後早隨我同行便了。」

  周鼎諾諾起去。

  蕭隱君隨向狄遁道,「我日前聞得人言,錢應泰得了一件異寶奇珍。你适才說他走時神情可疑,今晚定有人來,所料極是。我們且去內洞一看。」

  說罷,二人同往後洞搜尋了一會,僅發現那座石庫和所餘數百兩散碎銀子,別無所得。就現成飲食弄了些,正往外走。周鼎初次拜師,頗知敬畏,因師父未令同人,仍坐原處,等了一會無聊,起身閑踱,無心中走經門側,一眼看到溪旁柳蔭中似有兩人影一晃,忽動靈機,仍裝未見走過,暗中伏身門側,往外偷覷,果見兩人藏在柳樹後面,正往摟側掩來,頗似錢應泰的門下,恐被警覺,忙往後洞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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