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雲海爭奇記 | 上頁 下頁
二六


  底下「厲害」二字未喊出口,緊跟著「哎呀」一聲慘叫,人從狄遁身前斜著撞退回來,倒於就地,兩手鮮血淋漓,人已暈死過去。狄遁依然神色自如,笑嘻嘻沒事人一般,站在原處動也未動。眾人立時一陣大亂,除尤嘉外,俱都憤怒如雷,呐喊齊上。申林見他們人多,方欲上前,狄遁喝道:「申老弟,你又不聽話麼?快些躲開!」,申林依言,縱過一旁。狄遁跟著揚袖而起,也不和人對手,也不縱躍,只是左閃右避,像穿花蝴蝶一般回翔反復,往來如梭,口裡仍接口遙向申林笑道:「我原說他家大人不出來,不和他們動手。偏生這孩子性子大急,又怪我風景看出了神,懶了一懶,打算讓他占點便宜算了,想不到這裡的人也是這樣脆弱,我不還手都禁不起,大人見面,怎好意思呢?」

  眾人聞言,益發暴怒。有的竟將身旁暗器取出,覷定狄遁打去。誰知狄遁竟似渾身長有眼睛,閃躲從容,也不見得過分敏速,和走馬燈一般,一任眾人四面圍住,拳腳交加,暗器亂髮,一下也未沾到他的身上。有時對面夾攻,吃他輕輕閃過,自己人還幾乎受了誤傷。狄遁笑道:「我和你們玩玩罷了。你們見我讓你,還要動鐵傢伙,東西雖小,比你們卻結實得多、莫要不知進退,一不留神傷了自己,不好看呢。」

  說時,眾人見他始終沒往起縱,意欲用暗器,四方集中,一齊上手,互相一遞眼色,各擎鏢弩在手,虛晃一招,揚手齊發。忽聽狄遁哈哈笑道:「你家大人出來了,我懶得和你們玩了。」

  聲隨人起,平地一縱十多丈高遠,向樓前飛去。

  聽到未句,笑聲已由眾人頭上飛渡。同時樓門內也有一人口中大喝:「徒弟門快些住手,我來了。」

  跟著飛身縱出。一來一去,差不多都是一般高遠。就在眾人聞聲愕顧之間,主客二人已然會到一齊,敘起話來。眾人見師父出來,膽氣頓壯,忙一窩風似趕去。這時馬連業已緩醒過來,雖還強忍咬牙沒有出聲喊痛,但那一雙陰毒狠辣。久慣暗中傷人的雙手,一隻已是齊腕節骨折斷,青筋奮起,腫高寸許,另手除拇指外,四指反翻拗折,竟連筋肉一齊斷裂,成了一個禿掌,僅剩點微皮,掛在上面,鮮血淋漓,即便醫好了傷,也成廢物。

  尤嘉終是內行,一看這傷,便知來人內功超群,平生未見,今日之事凶多吉少,就乃師親身臨敵,也未必占得上風,始終沒有上前,剛將馬連救醒,恰好乃師縱出。恐眾人胡亂說話,少時越發不好下臺,忙抱了傷人趕去,身還未到,主客雙方已自動手。猛然心中一動,想起樓洞內存有許多財貨和緊要物事,少時師父勝了還好,敗了如何回取,念頭一轉,正遇曹豹聽眾人亂喊「馬連受了重傷」,不顧看打,迎前慰看。尤嘉便朝他使個眼色,令其同回取金創藥給馬連醫傷。曹豹素來怕他,只得隨往樓上跑去。匆匆給馬連上了止血定痛的傷藥,忙著往內洞去收拾細軟財物。見馬連仍是眼含痛淚,咬牙切齒,並不隨行。

  尤嘉暗笑他大沒骨頭,平日占慣上風,一旦負傷便挺不住。方要轉身,忽聽馬連長歎一聲道:「師兄慢走。」

  尤嘉因事情說緊就緊,已然為他耽擱些時,加以師兄弟情感又惡,實無心聽他再說閒話,忙答道:「師父命我二人往後洞辦一件要事。師弟有話,少時再說吧。」

  說完,便往裡走。馬連厲聲叫道:「我死在眼前,你二人尚記著我以前的過節麼?」

  說時情急,用力大猛,身子晃了兩晃幾乎暈倒。尤嘉猛想起馬連來時,全是自己半扶半抱,好似一點力氣都沒有,他一身功夫,近年又從異入學會采補一術,雖近女人,並未泄精,何致如此膿包,聞言好生驚訝,隨口問道,「你受傷雖重,何致如此?師兄弟好好的,誰又跟你有什麼過節,我實奉師命有事,一會就出來,給你上二次藥。說這傷心喪氣的話則甚?」

  馬連獰笑道:「真人不說假話,你明見對頭厲害,不是想備後場,便是想趁火打劫。老頭子出時,你還沒有和他見面說話,有什麼事要你去辦、你休看那廝厲害,老頭子的真功夫,你在隨他多年,也只是得皮面。我也是前年起替他置了外家,靠內線的牌頭才得清楚。今日雖不定能取勝,至少也和那廝支持個一天半日,哪會隨便給人做翻?只管放十二分的心。我們近年雖然面和心不和,總算多年師兄弟一場。我此時內傷比外傷還重十倍,也是自己不好,先算計人,中了老頭子的詭計,平日又傷人太多,行為太狠,才有這場結果。否則就把我兩臂砍斷,也不會暈死過去。你當老頭神拳綽號容易得來的麼?」

  尤嘉先仍不耐,及聽說內腑已傷,又稱讚乃師的本領,自己相隨多年只是皮相,才想起馬連昔年對人,表面上最是恭順謙和。自從前年起改了態度,言行狂做,目無同流。最怪是他和師父時常藉故出遊,行前往往背人私語,如有要事,回來也是先後腳,好似師徒二人並走一條道路,歸來有所獲,卻又不似有所營謀。可是馬連藝業大進,師父也人前背後不住告誡數說,大有厭惡之意,出進仍那麼密切,其中必有原因,便答道:「你這都是氣話,我往後洞,果如你所言,是防備萬一,並不知你受了內傷。有什麼話愚兄無不照辦,只莫多心好了。」

  馬連方收了獰容,苦笑道:「我本江百綠林中人,十年前為一鏢客所傷。我知他是老頭師侄,千里來投,用盡不少心機,看出老頭子私心大重,上等功夫絕不傳人,簡直無法下手。五年前,我忽發善心,偶然用三百兩銀子救了一家老少性命,還代他報了大仇。這人姓賈,老夫妻帶著兩個年輕女兒,都有一身好功夫,自在官府手中逃出。因一向生活用度都由我一人供給,感激非常。其實我卻是忽動凡心,看中他那女兒姿色,恐他不好說話,下的苦磨功夫,日子一多,水到渠成。

  沒兩年老夫妻先後身死,死時硬要將長女嫁我。我還假作了一陣,才行答應,潦草在天目山中成禮,從未對人說過,婚後甚是恩愛。尚有小姨未嫁,色比乃姊略差一些。這日我和內人三姑說起學藝艱難、舊仇未報許多恨事。她給我想了一條美人計,說她長兄流亡多年,生死莫蔔。她父原想兩女招婿,接續香煙,非令嫁人不可。既有此事,何不叫小姨四姑嫁我師父?同床共枕,日子一久,總可套出真情。我知老頭子生平不近女色,事原無效,但日前他曾說他是世代單傳,如今年逾半百,名成利就,膝前並無子息,想不到為了武功,反斷祖宗香煙,言下頗有悔意。此計能行,也說不定,不妨試試。

  恰好那年老頭子往西天目去訪友,便命他姊妹假作往廟裡進香。我找了一班小毛賊劫道。老頭子雖是多年獨腳大盜,可是不值當的決不下手,又愛打個抱不平,遇見這類毛賊,只要見難就退,也不輕易傷他一下。遇上果然伸手將毛賊嚇退。姊妹二人裝著嚇破了膽,要他護送回去,路上獻盡殷勤,到家又百般款待。老頭子見她兩個弱女僻處深山,心中奇怪。一盤問,才知大的一個有武功極好的丈夫,附近人家都有耳聞,不敢欺負。姊妹廝守,又不出門,這次為給死父母添冥福,才遭此事。丈夫歸來,定必登門叨謝。老頭子生平沒和女人長談過,見二女貌美性柔,又極能幹,談吐又好。一問丈夫是我,甚是歡喜。

  起初不過偶一動念,還不好意思挾惠為婿。經不起我百般慫恿,才活了心。老頭子偌大年紀破戒,不好意思對他老家中的侄兒,婚時,只由我夫妻贊禮佈置,婚後仍令和我同住,上前年說帶我往北五省訪友,一去多半年,便為了此事。我令四姑將他絆住,假著山居怕遇強暴,要老頭子教她武功,一味裝呆賣傻,不時枕邊討教。老頭子臨老得少妻,為美色所惑,想她速成,不惜把獨門絕招加意傳授,有問必答,只再四叮囑,不令告我夫妻。最後一次,用酒將他灌醉,更連生平不傳之秘一齊說出。我這裡大功告成,方在加緊背人勤習,不知怎的被他看破。

  他憐愛四姑,並未發作,對我更是不動聲色,最後向四姑說:『我還精采補之術,學會了,不特男女都有奇趣,於內功更有大益,可以事半功倍。』四姑略微一學,果然又去告知內人。老頭子連日頗疑她代我行詐,教時百般叮嚀,切勿洩露,心中內愧,又是床第間事,本不教對我說。內人怎肯瞞我,依舊和盤托出。我正因所學進境太難,他越看重,我越要學,誰知他心陰計毒,惟恐我本領與他並肩,仍由四姑代傳,卻又不肯教完,隔些日學會一點。

  我夫妻只知照法行事,最後有一次竟破了我的真氣,因虧耗大過,至今不能復原。情知上當,已自悔無及,在學會他許多絕招。論本領雖比你們稍高一籌,和他比,卻終身沒個指望。就這樣,我去年春天還往江西把仇人殺掉,雪了大恨,但內功真力已不能貫滿全身,只能傷人,不能受傷,适才見那對頭扎手,本想出其不意,用重辣手致他死命,加以貪功心勝,防他眼快躲過,雙手齊用,內藏變化,同時抓上固然是死,就一手抓到也難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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