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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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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正抱著孫女岳雯,聽岳飛說連立戰功和貶官回來經過,都是神色自若。後聽嶽飛公然說出灰心的話,立把面色一沉道:「五郎,你真有志氣!上次從軍,受了點小挫折回來,你便在家守了兩三年,那次說是要終父喪,情有可原。這次回家,居然說出從此歸田奉母的話,還要叫我避往江漢。我來問你,金兵如此兇惡,中原一失,江漢豈能長保?我母子全家無論逃避到哪裡,早晚也必落于敵手。要往江漢逃避,你自己去。休說我當娘的不會那樣畏敵貪生,便是我那有志氣的兒媳,也不會跟你走。」 嶽飛從沒見過母親這樣生氣,暗忖:「我日前還請皇帝不要作南遷打算,平日也常以忠義二字激勵眾兄弟,如何今日也作此想?」 忙即跪下,說道:「兒子原是一時之憤,蒙娘教訓,如夢初醒。娘莫生氣,兒子改過,決不再說這樣話了。」 岳母見張憲、嶽雲也跪在後面,忙喚起,再向嶽飛正色道:「這不是說不說的事,你老有這類想法,就靠不住。周老恩師也當對你說過,古來的英雄豪傑,哪一個不受多少險阻艱難,困苦磨折?你今年才得二十五歲,稍受挫折便這樣壯志消沉,非但對不起你那些共患難的弟兄,又有何面目對周老恩師於地下呢?」 嶽飛忙賠笑道:「兒子錯了!等兒子在家小住幾天,把娘和全家遷往開封,就尋宗留守,還去殺敵便了。」 岳母笑道:「你真能為我打算,可知我這老娘,決不肯走呢!」 嶽飛心中憂急,賠笑問道:「這裡相隔敵人甚近,許多可慮。兒子這次往投宗留守,決不再有後退之念。娘若同去,可以稍盡子職,放心得多。為什麼不肯走呢?」 岳母道:「我如不走,你保衛邦家之念更切,決不肯聽任家鄉故土淪于敵手,必以全力去和敵人死鬥。我若隨你同去,再帶上你的媳婦兒女,行軍之際,你必多出顧慮。那許多受苦受難的百姓,誰無父母?誰無妻子?你怎麼單朝自己的身家打算呢?我決不怕敵,也決不會坐聽敵人殘殺!萬一你們這班少年人都不能力國抗敵時,國家更難免於滅亡了。你媳婦自從近年你教她武功,體力越強,已非尋常婦女可比。保我老小到時逃避。定辦得到。在敵人未到以前,要我棄家逃亡,我婆媳決不會走!」 岳飛知道母親性情,哪裡還敢再說?岳母跟著又問:「五郎幾時起身,我婆媳好為你餞行?」 嶽飛忙答:「只要母親吩咐,幾時走都可以。」 岳母笑道:「萬一你再受上一點閒氣,又跑回來,豈不使我痛心!我想給你留點記號,在背上刺幾個字,使你到了軍中,常時想起,以免再有退縮之念而使功敗垂成,半途而廢。到了時候,我婆媳也必會去尋你。五郎,你願意麼?」 岳飛知道母親雖然管教頗嚴,但極鍾愛自己,從小到大,連重話都輕易不說一句,忽然要在背上刺上幾十百針,定必不舍。恐其激于一時義憤,下手時又傷起心來,忙答:「兒子決不敢違背娘的教訓,不必再刺字吧。」 岳母笑問:「五郎,你怕痛麼?」 嶽飛笑答:「兒子常以單騎衝鋒陷陣,為國捐軀,死而不懼,怎會怕痛?只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覺著無須此舉而已。」 岳母慨然道:「倘若國亡家破,被敵人擄去淩辱殘殺,你的身體髮膚保得住麼?我實在恨毒了敵人!想在你背上刺上『精忠報國』四個字,使你永遠記著這個不共戴天的仇恨!每一針流出來的血,都要拿敵人的血來作償還。你能為國盡忠,才不負你爹娘、你的岳父和周老恩師多少年來對你的期望,你要是不願意,我也決不勉強。」 嶽飛想了又想,慨然答道:「兒子遵命!請娘刺吧。」 岳母由不得兩眼淚花一轉,又忙忍住,苦笑道:「五郎真是我的好兒子。你剛回來,又在外面受了許多辛苦挫折。你夫妻久別重逢,也應該高高興興全家團聚兩天。你那兩個乖兒女,也應該和他們親熱親熱。雲孫和你徒兒張憲剛到我家,就是後輩自己人,多少也要安排一下。你爹和恩師岳父的墳,還要前去祭掃;我也還要仔細想過,準備好了應用之物才能下手。此別不知何年才得相見。我兒只要心志堅定,就無須忙這三兩日了。」 岳飛連聲應「是」,因這次屢立戰功,得了宗澤好些犒賞,在南京買了許多土產回來。李淑早將酒飯備好,一家團聚,又添了新收的佳兒和愛徒,老少五人俱都面有喜容。次子岳雷年才六歲(岳飛以岳雲為長子),三子嶽霖才四歲,搶拉著嶽飛的手,喜笑顏開,直喊「爹爹」。那未滿周歲的幼女岳雯,更是玉雪可愛,一笑兩個酒窩。伸著一雙粉團般的小手,撲向嶽飛懷裡,連李淑也接不過去,逗得大家直笑。 岳母也是又說又笑,更不再提前事。吃完夜飯,又談了一會,便命安歇。嶽飛戀母,還想再坐一會,因岳母說「你們長路勞乏,明早再談」,只得罷了。 第二日起,岳飛見岳母常是背人尋思,仿佛有什麼心事神氣。以為老母恐自己又和上次一樣,不舍遠出,因而愁慮。不敢明問,只得借和岳雲、張憲談論敵情,把平日的壯志說了又說,表明自己已下決心,此行只有前進,決無後退,想討母親的喜歡。不料岳母聽這三人說到慷慨激昂之時,雖在一旁含笑鼓勵,過不一會,笑臉上的愁容又隱隱現了出來。嶽飛越想越愁急,幾次忍不住要問,均被李淑暗中攔住,說:「這是娘怕你心志不堅,有些發愁,這兩天又不曾睡好的緣故。你若明問,反招她老人家生氣,過一兩天就沒有事了。」 第四日清早,嶽飛因昨晚岳母睡得十分香甜,心方略安。忽聽屋裡有了響動,忙和李淑趕了進去。見岳母坐在床上,笑呼:「五郎!我今天為你餞行,再過幾天,你們便該走了。」 隨對李淑說:「你都準備好了麼?」 李淑笑答:「昨日已將東西買來,少停就要去做菜了。」 說罷,端來洗嗽水,便自走去。 岳母又說:「夏日天熱,我前天同你們連祭了三處墳,回來幾乎受暑。清早涼快,你可帶張憲、嶽雲到外面練武去。雷、霖二孫你也帶去,讓他們從小看個榜樣,也省得跟在廚房裡礙手。」 岳飛隨帶張憲、岳雲、岳雷、嶽霖同去周侗墓上練武。快到中午,方始回轉,進門見桌上菜已擺了好幾樣,水缸內還浸著瓜果,方想:「母親素來勤儉,何況又是荒亂年間,自己所帶三百多兩銀子,還說要拿去買些糧食送與窮苦鄉鄰,怎麼今天會設下這樣豐盛的酒食?」 李淑正端了熱菜走來,一見嶽飛,便回頭笑喊:「娘!我說他快回來了不是?」 話未說完,岳母也端了一大缽雞肉走出。 嶽飛連忙上前接過,隨同入座。嶽雲忙把酒斟上。嶽飛酒量甚好,當日岳母又許儘量,所備菜蔬,都是嶽飛愛吃之物。一家人吃得十分高興。吃完,岳母又命取來瓜果與眾人解酒,同坐門外槐蔭之下納涼,只李淑一人在屋裡收拾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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