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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又停了一會,周侗才微笑道:「你們不要慌,這沒有什麼。今夜總算把民間一個大害除去了,嶽飛又把那個最得力的奸細射死,真乃快事。我方才與老賊拼鬥,傷了一點真氣,趁我還要坐上一會才能安睡,岳飛、周義趕緊到土岡下面,將凶僧的屍首搜查一下,要是搜出腰牌地圖和機密信件,好好保存,將來有用。王貴速尋裡正,就說有群賊明火,令速報官。好在官府和你家都有來往,當不至於因此涉訟了。徐慶帶了眾師兄弟,速往關王廟探看餘黨逃未。我方才下來,正遇老賊同黨賽霸王曹蛟,此賊到處殺人放火,為害民間,又是老賊的死黨、凶僧的徒弟,自然容他不得。雖然將他一掌打死,餘力已盡,此時已不能再多說話。我等你們回來才睡,快些分頭行事去吧。」

  周義、嶽飛等同門均料凶多吉少,心中一酸,幾乎流下淚來,都想探詢周侗是否內傷甚重,周侗已把雙眼閉上。周義知道父親正在閉氣養神,不宜驚擾,只得朝眾人把手一揮,輕輕退了出來。

  這時天還未交四鼓,岳飛見王貴、湯懷等早已分頭走去,為防萬一,悄告周義說:「你去搜那凶僧的屍首,小弟在此等你如何?」

  周義本不放心父親一人留在屋內,無奈周侗說出話來向無更改,不敢不聽;也是恐怕室中無人,萬一賊黨又來行刺,無人抵擋,正在為難。一聽嶽飛這等說法,正合心意。忙答:「此時真還不能離人。師弟守在這裡,再好沒有,我到後面去去就來。」

  說罷,匆匆走去。

  嶽飛輕悄悄守在門外,想起這幾年來師徒的情分,萬一恩師有個好歹,豈不報恨終身、心正難受,忽又想起方才受傷倒地的那些敵人,忙亂中不曾細看,是不是還有緩醒過來的,心念微動,朝前一看,院子裡所躺賊屍並無動靜,只仿佛少了一個。暗忖:「先前我由窗內縱出時,分明看見一個手使月牙護手鉤的矮賊,被周大哥打傷左膀,縱到旁邊。剛巧霍銳因避敵人暗器,也往旁縱。正好撞上,就勢一棍打倒,便沒有見再起來。矮賊身法十分輕快,並且早有逃意,不是霍銳這一棍打得巧,非被逃走不可。記得此賊倒在那旁樹下,怎會連人帶兵器都沒有了影子?被他逃走,已難免於後患,再要藏在附近,少時又來行刺,豈不更可慮?」

  想到這裡,便往院中走去。本意是想查看群賊屍首是否有先前所見矮賊在內,只要把那一對奇形兵器月牙護手鉤尋到,也可放一點心。

  那院落甚是寬大,四面都是走廊和四五尺高的臺階,正房臺階下還有四株大海棠樹,嶽飛因恐驚動周侗,正輕悄悄順著臺階往下走,忽聽左側樹枝微微一響。這時夜風甚大,空中雲層又多,被風一吹,宛如潮湧。那高懸空中的明月,星丸跳擲也似,不住在雲隙中往前亂穿,光景明滅,時隱時現。因地面的月光時明時暗,風又響個不停,稍微大意一點的人,必當作風吹樹枝的聲音,忽略過去。岳飛卻是耳目靈敏,心細如發,一聽便知有異,忙回轉臉一看,當時醒悟,更不怠慢,倏地轉身,雙足一點,一個「蜻蜓掠水」的身法;朝左側第二株海棠樹下飛縱過去。

  原來臺階底下倒著一人,雙手各拿著一柄月牙護手鉤,正是方才所見矮賊,臉朝上躺在那裡,和死了一樣。嶽飛暗罵:「猾賊!只顧裝死,也不想想中間還隔著兩株海棠樹,你怎會由前院倒到樹後頭來?我先叫你吃點苦頭也好。」

  念頭一轉,左腳便朝那賊的右手腕踏去。

  矮賊名叫陶文,最是好狡,本領又高。當夜一到便看出主人有了準備,又震于周侗的威名,早就想溜,不料稍微疏忽,左膀被人打傷,又挨了一鐵棍。知道對頭厲害,想逃不易,忽然急中生智,就勢倒地不起,一面暗中偷看,正打逃走主意。忽見周侗由房上縱落,只一掌便將賽霸王曹蛟打死,不由心膽皆寒,正暗中叫不迭的苦。自周侗師徒回到正面房內,聽所說口氣,老賊吳耀祖雖被打死,周侗也似受了很重的內傷,心中暗喜。因覺上房逃走,稍將對頭驚動,追將出來,休想活命。看出正房側面有一月亮門,先打算掩到裡面翻牆逃走。剛輕悄悄掩到正房臺階底下,暗中查聽動靜,忽見眾人分頭走去。暗忖:「周侗關中大俠,名滿天下,他受內傷之事並無人知,若能將他人頭帶走,真是多麼露臉的事!」

  心中只顧打著如意算盤,並沒想到周義和岳飛分手時,語聲極低,一句也沒聽出。直到嶽飛走下兩層臺階,方始警覺,看出來人正是方才用連珠暗器連傷好幾名同黨的少年。知道厲害,只得把身子往地下一順,打算臥地裝死,再相機行事。

  嶽飛先並沒有留意臺階兩側,陶文想逃,並非不能辦到,只為心兇手黑,老打著害人的主意,倒地時微一疏忽,左手月牙護手鉤將海棠枝微微帶了一下,心方一驚,便見對頭轉身尋來。情知不妙,表面裝死,暗中緊握雙鉤,準備冷不防突然暴起,先將來人殺死,再往臥室之中行刺。不料來人非但練有一身驚人本領,應敵之際更是機警靈巧。他這裡心念才動,左膀已被人一腳踏住,半身全麻!當時負痛情急,忙起右手想要迎敵,又吃岳飛連打了兩下重的,內中一粒鐵蓮子,競將手背骨打碎了兩根!當時痛徹心肺,怒吼一聲,待由地上掙起;猛又覺眼前一暗,頭上好似中了一下鐵錘,就此暈死過去。

  嶽飛見矮賊頭巾落向一旁,裡面似有金光一閃。拾起拆開,乃是骨牌大小一塊金牌,上面刻著似篆非篆的一團花紋,牌後還刻著「陶文」二字。再就著光仔細一看,那形似篆字聚成的一朵小團花,正是恩師周侗曾經寫出給大家看過的金邦文字。心方一動,忽聽一聲斷喝,同時瞥見兩點寒星由身旁飛過,跟著又是一聲:「哎呀!」

  目光到處,矮賊剛由地上挺身坐起,左手好似拿著一樣東西,還未打出,那兩點寒星已先打中他的頭上,一聲慘號,重又倒地。

  隨見周義由臺階上縱落,右手拿著三隻燕尾梭,見面笑說:「這類出風毒藥暗器,最是凶毒,我先拿這狗賊試一試手。」

  嶽飛見矮賊已被周義打死,只得笑說:「此賊十分狡猾!我將他頭巾踢落,發現這形似帽花的金牌,上刻一朵團花,很像金邦的文字,背面還有『陶文』二字……」

  周義瞥見嶽飛手裡拿著那塊長方形的金牌,忙接口道:「這矮賊就是陶文麼?我真粗心大意,只見他要用暗器打你,我手上正拿著由凶僧身上搜出來的燕尾梭,隨手賞了他兩隻,不料被我打死。此賊和凶僧都是金邦最得力的奸細,金牌是他們的機密信符,休說外人,恐怕今夜來的這些賊黨,都未必全見到過。我由凶僧身上搜出好幾張地圖和探報我國兵力虛實的信件,還有一塊小金牌藏在束髮金箍後面。我料此賊身上也許還有別的東西。我們快搜一搜,少了一個活口,沒法問他口供,真個可惜。」

  說罷,二人一同動手。

  矮賊果有一道絹手劄和兩封機密文件,貼身收藏。再翻院中群賊的屍首,除隨身兵器外,只有一些散碎銀子。

  周義說:「有了這兩面敵人的金牌信符,今後再多殺幾個強盜也不相干了……」

  話未說完,忽聽有人接口道:「你兩個快到這裡來,我有話說。」

  二人聞聲回頭,正是周侗站在臺階上面,語聲比起平日似顯微弱,不禁大驚!忙即走上。嶽飛首間:「恩師好些了麼?」

  周侗微笑了笑,轉對周義說:「如今到處都有金邦派來的奸細,好些貪官污吏、土豪惡霸正和敵人勾結,你想自找無趣,為親者所痛、為仇者所快麼?快將搜出來的那些東西收藏起來。見了裡正公差,就說群賊都是山東路上的響馬,路過此地,見我房多整齊高大,以為是家財主,明火打搶,被我師徒打死了幾個,餘賊保了負傷的一同逃去。別的話都不用說。」

  周義連聲答應,忙將搜出來的地圖信符之類拿進房去收起。周侗又對嶽飛說:「你到裡面端把椅子出來,把你新悟出的那套槍法,練一回我看看。」

  岳飛聞言,心中一酸,不敢說周侗受傷之後不宜多勞,強笑答道:「徒兒初次臨敵,連經惡鬥,不知怎的有些疲乏,明日再練給師父看吧。」

  周侗見岳飛說時,一雙大眼淚花亂轉,明白他的心意。哈哈笑道:「你今天怎麼這樣軟弱?我不願人對我說假話,快取槍來,練給我看!」

  嶽飛不敢違抗,只得依言行事,端來椅子,請周侗坐好,就在院中練將起來。這套槍法乃是周侗師徒近半年互相研究發明出來,比楊再興的六合槍更多變化。岳飛明已看出周侗神情和所說的口氣不妙,仍不得不強忍悲懷,打起精神,將那一套新練成的九連槍施展開來。練時,偷看周侗正和周義手指自己低聲說話,周義滿臉都是憂急之容。正恨不能把這一百二十八式九連槍趕緊練完,上前探問,周侗忽命停手。嶽飛忙即收槍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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