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武當七女 | 上頁 下頁
一四


  二女起身在先,護花情切,回顧綠華吐納未止,心想:「山居高寒,綠華近日功力雖然精進,到底初次經此冬寒。此時寒虐風厲,所有琪花瑤草均被雪壓冰封,無什可觀,不比往日登臨遊賞。又當煉氣要緊關頭,只等本身真氣再加凝煉,便可絕跡飛行,由心運用,何必擾她?」

  便留她一人在屋,意欲護花事完,回來再看天色行事。雪如停下,同往臥眉峰,練習飛劍;雪如未住,便就當地行法催花,煮酒賞雪。匆匆起身,也未告知綠華。

  歸途淩霄見雪勢稍小,尚還未住,忽然想起隔山肥鹿甚多,想打一隻回來,烤吃下酒,強拉錦雯,一同前往。二女禦劍飛行,往返二百餘裡,本是片刻間事,誰知事有湊巧,飛到隔山一看,一隻肥鹿也未見到。錦雯恐綠華起身懸念,又恐勾動以前疑念,乘機私人師父所居闊室之內窺探,想要趕回。淩霄天性固執,覺著當地肥鹿甚多,去年千百鹿群為兩毒蟒殘殺,被自己無心撞見,除去兩蟒之後,幾次想吃鹿肉,均因大師姊不喜殺生,自己也嫌洗剝汙手而止。日前綠華談到隆冬大雪時,用松枝烤吃鹿肉之美。自己曾答應她,只要下雪,便往隔山打鹿烤吃,自應踐言,說什麼也要打上一隻回去。力言:

  「三師妹溫柔恭謹,我日常留意查看她的言行,對我二人奉命惟謹,決不敢於違命行事,去往洞中窺探。憑恩師的威望,外人又決不敢擅到洞前走動。她最喜清潔,起來發現大雪,見我二人不在,至多倚窗望雪,連門都不會出。就算背了我們,去往洞中窺探,以她那等美質,與這半年來進境之速,也不妨事,有何顧慮之處?我已答應了她,說什麼今日也必將鹿尋到,回去對雪暢飲才罷。」

  錦雯強她不過,只得應了。後來搜遍全山,仍是不見一鹿,以為鹿群已然他往,錦雯又在催歸,淩霄無法,才打了兩隻山雞回來。這且不提。

  當二女走時,綠華本在用功,忽然自生靈悟,索性用功下去,果然大有進境,心中大喜。起身一看,室中靜悄悄的,二女不知何往,外面積雪已有五尺。先當是和往日一樣,二女見雪思飲,去往左近山洞中取那多年陳釀。等了一陣,雪勢漸小,人卻不見回轉。猛想起前日烤鹿之約,二女多時不歸,也許去往隔山獵鹿,想踐前約。因和張,孔二女親逾骨肉,平日行止與共,片刻不離,似這樣二女同時走開,從未有過,獨坐房中,未免無聊。加以近日功力大進,常隨二女出入遊行,本山七十二峰,差不多均被踏遍。雖未孤身出遊,途向形勢早已熟悉,意欲借此一試飛劍功力。

  本意是往淩霄日前所說隔山明月峰飛去,剛縱遁光飛出屋外,待要衝風冒雪而上,猛瞥見左側不遠,雪花飛舞中似有青光,連閃兩閃,正是臥眉峰那一面,匆促之間,也未看清。知道師父性情剛直,外人輕易不敢涉足。昨夜所約比劍演習之地,又正是臥眉峰頂,只當張、孔二女在彼,立即改道趕去。到後一看,雪勢比起來路更小,已快停止,只稀疏疏飄著雪花。左近峰巒岩峨,已似玉砌銀裝,堆滿積雪。所有寒林高樹,全是瓊枝映發,銀花耀目。寒風侵袖,凍雀不喧,到處靜蕩蕩的,哪有絲毫人獸影跡。

  綠華生就玉骨冰肌,天性高潔,明月梅花之外,最喜冬雪。初次見到這等大雪奇觀,頓觸夙嗜,就著尋人之便,一路觀賞過去。開頭頗感興趣,及至走了一段,看出當地不似有人來過。暗忖:「本山千峰萬壑,岩峨參差,單為賞雪,哪裡都是一樣,洞前一帶,只有更好。二位師姊既然未來,只管在此留連作什?」

  念頭一轉,方要飛回,忽想起:「再一轉折,便是後山。那日來此練劍,大師姊曾說,臥眉峰後不遠,有一盆地,乃昔年女仙申無垢舊居,上有千樹桃花,五色均備,燦如雲霞,並具清溪泉石之勝(事詳《長眉真人傳集》)。近百年來,雖因無人管理,不似昔年盛況,花開時節,仍是本山一處奇觀。內有百十株桃樹,均是二數百年以前仙種。說時曾有兩鹿駛過。自己屢欲往遊,均因急於練習飛劍,想等些時再去,說過拉倒,不曾前往。此時二位師姊不知去向,莫非在彼搜索藏鹿。反正清閒,何不姑往一試,就便還可一訪昔年仙靈清修勝境,以為明春再來之計。」

  想到這裡,重又停了下來。見雪已住,路又不遠,便踏著積雪,信步往前走去。前行不遠,天空凍雪忽然消散,現出一輪華日,晴輝四射,照得四山積雪越發亮如銀玉。所行之處,又是大片松林,多年古木,粗均兩三抱以上,行列疏整,森森秀髮,拔地幹霄,亭亭華蓋,繁枝千萬,滿綴銀花。陽光自林隙下照,深蔭映雪,花影縱橫。偶然一陣山風吹過,枝頭落花飄空,繁音細碎,有如鳴玉,鏗鏘娛耳。再看天空浮雲,已被罡風掃盡,萬里晴霄,一碧無際。時見成團成片的白雪隨著天風流走,仿佛下面雪峰被罡風卷向天半,映著亭午日華,一上一下,同煥銀霞,共爭瑤彩。朝來滿空雪花浪駭濤翻,與那凍雲低迷陰霆之景,竟在片刻之間一掃而空。極目四望,清麗絕倫,端的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個奇觀。快雪時晴,古所豔稱,而這暗日松雪,更具無窮情趣。

  同時想起自家身世,也和方才天色一樣陰沉,雖人師門,還未躬行拜師之禮。但盼日後也常這樣萬里晴輝,清光大來,豈非快事。覺著第一次孤身出遊,兆頭不差。雖然以前備曆艱危,中懷悲苦,難得遇到二位好師姊,殷勤愛護,情勝同胞。聽那平日口氣,一見師父,便有指望。越想越高興,當地雪景又好,徘徊晴雪喬松之間,不舍就走,重又留連下來。暗忖:「此時雪景雖然雄奇清麗,如是常人,休說冰雪封山,險滑異常,便猿猱也難攀援上下,單這近峰頂一帶的雪風,人便無法立足。可見仙緣遇合,不是容易。如非稍具道力,放著這樣現成奇觀美景,便有此高情雅致,也限於體力,無從盡情領略。身為仙人之女,雖以夙世情孽,致受他人暗算,失去真陰,仗著優曇師伯恩憐和二位師姊厚愛,仍得仙山修道,尚是不幸中之大幸。此後真應小心謹畏,努力修為,務令仙業成就,才不負慈母的鍾愛呢。」

  綠華畢竟稚氣未盡,只顧觀賞雪景,心中想事,不特把先前雪中青光忘卻,連往後山尋人也忘起身,又待了好一會,偶然遙望歸途,碧雲崖上有兩道遁光下降,正是張、孔二師姊,看出是由隔山明月峰飛回,先前不合朝那青光去路追趕,以致相左。這才想起前事,忽然警覺:「那青光既非自己人,不是外人路過,便是隱居附近深山中的煉士。以前便因法力淺薄,妄自出遊,才受那樣大害,如何又蹈覆轍?此人素昧平生,知道是什麼來歷?大師姊常說我夙孽尚重,必須留意,在未拜見師父以前,從不任我孤身外出。今日雖為尋她而來,但是先前疏忽,不曾看清,萬一所遇是個左道妖邪,當我有心追他,豈不是糟?照此情勢,對方許是正經修道人,無心路過,再不便是隱居近處,見我姊妹三人常同出入,知是師父門下,不敢侵犯;否則不問邪正,也必回身詢問,決無如此平安。總算運氣,未與對面。」

  越想越可慮。正待禦遁飛回,還未落地,忽聽身後有人顫聲急呼:「妹妹留步,容我一言。」

  口音聽來甚熟。綠華本就滿腹憂疑,惟恐被青光中人發現,又見張、孔二女業已回去,急於起身之際,空山無人,忽聞人語起自身後,不禁大吃一驚。忙縱遁光飛起,一面發動大清神光行法防身。本意不論是何來路,均不與之對面交談,便有什事,也等到家,會見二位師姊再說。因下面林內仍在悲呼不已,忽然想起那語聲分明似崔晴。再一想到兵解轉世時的慘狀,不知才隔半年多,怎會在此呼喊自己?疑是精魂尋來,心中一酸,忍不住暫停遁光,回眸一看,果是崔晴立在一株高松後面,張手向上,顫聲悲呼,與以前所見的人無異,只是面容悲戚,身上好似籠著一層青色淡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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