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七一


  淳於芳道:「這三人既有三俠之名,當不致是什好惡之徒。他先看事易,攻陣以前保不說上兩句大話,不料幾陷陣中,自覺無趣,也是人之常情。大哥恐有差池,不肯引來,雖說小心稍過,近來我們蹤跡已漸洩露,年前又有那大一場風波,謹慎些總好。」

  眾人一路談說,不覺到了地頭。陸、魯諸俠已到,淳於荻迎了出來。柳、丁二人隨同進屋一看,就這半早晨的工夫,淳於荻已抽空回來,把那外問大敞廳重新佈置,又是一番景象。只見晨煙烘窗,梅影在壁,歲朝清供,色色新鮮,滿室芬芳,清馨襲人,器用精潔,纖塵不染,端的又是高雅又是華美。齊令賢知淳於芳平日不是單騎荒漠,絕塵千里,便是禦劍飛行,上下天空,家中瑣事一概不問,全是乃妹一人佈置,見改舊觀,知是淳於荻所為,笑道:「二妹外表豪爽,好似粗枝大葉,內裡不特心細如發,並且自有丘壑,無論飲食器用之微,只經她手,便成絕勝,真可令人佩服。」

  淳於荻笑道:「姊姊你這些話,比罵我還苦!」

  齊令賢笑道:「焉有是理?我說的是真話。」

  淳於荻道:「別的本領我沒有,平日專好弄些吃的用的,收拾屋子。這原是我短處,姊姊卻說我可佩服!你說我怎麼會佈置?像你們大漠莊仙居內有幾處,要了我的命也佈置不出來。這是違心之論,不用說了。我生來是個獨角醜八怪,你不好意思明說,卻說我外表粗枝大葉!」

  齊、孫二女見她說時搖頭晃腦,頭上肉角顫巍巍亂動,都忍不住好笑,知她素喜說笑,也就不再分辯。

  淳于荻還要說時,淳於芳已把另一邊先到落座的本山諸俠和王獅叟、馬玄子二人引了過來,互相禮見,重新落座。跟著又來了幾個少婦少女,俱是後山諸老俠的媳、女,因聞齊、孫二女俠來,淳于姊妹又著人請宴,特地趕來陪客。彼此相見禮敘,二侍女已將席面擺好,來請入座。男女人數差不多相等,無形中分成兩桌,只淳於荻一人在男席上當主人,柳春、丁良也得列坐下位。因是元旦春宴,講究家厄風味,不尚海鮮,但是樣數甚多。

  雞鴨魚鱉,牛豕羊鹿,均分幹鮮兩種,此外更加上許多山中野味以及蕉筍藩蔬、菌蘑雞熏之類。開頭席上,先陳列著四十八個式樣精雅玲瓏小巧的特製春盤小碟,葷素相間,糟臘風鹵,各極其勝。為了菜肴繁多,每品只一小碟,以免殘餘暴珍,底下熱菜也多是重質不重量,客人意如未饜,可以隨時增添,連前和後,共有一百多品,均是雋永鮮腴,精緻絕倫,色香味皆擅勝場。座無外客,主人只有兩名慧婢,一個去往廚下,助那代淳於荻做菜的廚姐切割傳餐,室中只有一婢,在女客席上隨侍服役。男席便由柳、丁二人隨時代為傳遞。

  柳春見那菜肴比大漠莊樣數多出好些,看去珍品無多,華貴似乎稍遜,而鮮美新奇,風味之佳,又自不同,方在暗中稱奇讚美,忽聽丁良含笑悄告道:「今日座有大漠莊來的佳客,十五叔又在賣弄她的好手藝呢。」

  說時淳於荻已早走往廚下監製一樣珍味,恰巧完事,才由廚下走來,被聽了去,入席朝丁良瞪了一眼,笑駡道:「你這小猴兒,也敢和你師父學那貧嘴編排我麼!再如亂說,過完十五,叫你知我厲害!」

  丁良忙道:「弟子怎敢無禮!十五叔,大人不見小人怪,今日元旦,直當童言無忌吧。」

  淳於荻笑駡道:「你們真個難師難弟!有那寶貝師父,便有你這寶貝徒弟,都是一樣狡猾。」

  淳于荻和陸萍、周謙、馬玄子諸人均喜互相嘲笑,已成習慣,如照往日,陸萍聽了此言定必反唇相譏,淳於荻也因陸萍這日面容莊靜,不甚說笑,想起先前和周靖鬥口負氣時言語神情,重又勾起疑念,有意借說丁良逗他開口,哪知陸萍竟是置若罔聞。淳于荻雖喜和陸萍等嘲笑,但是平素為人心熱情重,又最愛群護友,料定陸萍日內必有出人意表之事,心中愁慮,忍不住叫了一聲「五哥」。陸萍早知她的心意,不等再往下說,嘴朝對席齊、孫二女一努,使了一個眼色,意是有外客在座,不令多說。淳于荻話到口邊,見狀重又忍住,知道陸萍為人外和內剛,如有什事,誰也阻他不得,心中盤算未來之事,萬一出了亂子,如何補救應援?便未再提。余人正與王、馬二俠談笑暢飲,均未在意,只馬玄子一人早就看在眼裡,對於陸萍未來所行之事,雖然行險,心卻贊許,只作不知,一面留神查聽對席齊、孫二女所說的話,並未代他說破。一會淳於荻又被女席上齊令賢喚去,就此岔過。

  這一席直吃了個把時辰,末了還是來客直說酒足菜飽,一會還要回莊,方始送上飯食年糕。眾人已然吃飽,男客多半量大,尚能努力加餐,女客自是秀氣,只把各種食物略微選嘗少許,飯均未用。齊、孫二女雖然家有良庖美食,與塔平湖來往親密,日月無多,尚是初次口味一換,女易牙所制美味雖也吃過不少次,似此盛設相款,又是真好,自然覺得味美異常,稱讚不已。席散以後,淳于姊妹因外屋撤席尚須收拾,又請眾人去至內室品茗。柳春見未招呼自己和丁良,本想在外屋守候,因丁良暗中連打手勢令其同進,只得搭訕著隨同跟了進去。裡屋大約外屋的兩倍,卻隔成兩間臥室和一間兩慧婢所居的下房。

  眾人去的乃淳于芳所居,略作長方形,約占全數三分之一以上,比起外間似還大些,但沒那多陳設。柳春一看,哪像是少女的閨閣!左壁當陽一面,滿壁架上陳列著許多經史子集,當窗一個大理石的紫檀丈許長案和一把同色大椅,案列精紙佳墨,海碗大小兩個大筆筒,散插著大小數十枝名筆,另外古端硯兩方,款識名貴,式樣尤為古雅。凡是文具,如水盂、硯滴、筆架、畫格之類,無不畢具,件件俱是珍品,更有裝演精雅的各代名碑法帖疊向案頭。案旁兩花架,一陳水仙,一陳梅花,雖然寥寥兩盆,但是花影橫斜,暗香浮動,玉花翠葉,靜立亭亭,起人幽賞,意遠心清。那梅花又是白色重台,老千古拙,姿態天然,不假揉作,枝繁花密,一片香雪,分外顯出主人的胸襟高潔,不同庸流。右半玉幾橫琴,壁懸長劍,另外散置一些極華美精雅的器用坐具,位列井然,恰到好處。靠裡牆,用隔扇隔出兩丈方圓一間小室,錦慢低垂,想是主人臥榻所在。

  眾人剛落座,忽一侍者由外間走入,報說「老山主到」。眾人連忙起立,正待出迎,門外已有兩老者走入,一是老山主周澄,一是雁山六友中的石鐵華。齊令賢、孫寶玲便拜了下去。周、石二老一面謙謝,令淳于姊妹代為扶起,還了半禮,命眾同坐說話。柳春、丁良侍立在側。二老和眾人分別落座以後,齊令賢道:「侄女等今日來此,與諸位伯叔老前輩拜年,不料座有外客,未得當時進見。又聽芳妹說起,叔母和後山諸位老夫人,今早天明祭神之後,便在佛樓哮經,為國祈福,須到傍晚才罷,因此未敢驚動,連後寨也未得去。適聽傳命,令侄女等在此等候,不知有何吩咐?」

  周澄笑道:「二位賢侄女新年遠來,理應當時延款,只為昨晚得信,今早開山以前,有兩個多年未見的朋友因事來訪。此是昔年故交至友,又系世外高人,本無所用其避忌,但由這兩位老友身上,另外引來一個不速之客。此人業已出家多年,雖是旁門中人,近數十年中頗知自愛,敵黨曾經幾次卑禮延聘,意欲加以網羅,均被嚴詞堅拒。末了一次,因來人見他不受利誘,知他有一侄孫,最是疼愛,欲以計誘勢迫,故意買盜誣攀,將人擒去,再市恩惠,假作聞信趕往,以上命特旨金牌向官府強要犯人,正待當堂釋放,不料敵黨用這類詐計收買有本領的人物乃是慣伎,早已被他識破,得信連忙趕來,恰好同時到達,不等開釋突然飛落,當堂用法術將全體官役人等禁住,毀了刑具將人救走。行時那作說客的狗腿因看不出風色,意欲買好,剛上前開口說不幾句,吃他一掌打落了半邊牙齒,當場用法術揭穿陰謀詭計,辱駡一頓,帶了所救的人昂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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