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天山飛俠 | 上頁 下頁
五一


  柳春早就聞得四外花花發髮絲絲轟轟花炮之聲宛如潮湧,聞言定睛四下一看,果然全莊園中又相繼湧起十一座花山,高和大都差不什多,只是形色、疏密、快慢各不相同,凡是壯丹芍藥荷菊等大花,花朵都稀,升放之勢也較緩些,但這類大花,各有一幢不同色的煙光火山一般湧起,那花便在火山裡面,疏密相問,百十為叢,一朵朵花瓣分明,騰湧而上,一直沖出火山頂層焰光以外,再向四方八面飛舞而下,有的直起直落,有的飄蕩回翔,正反相間,宛如辭樹繁英,因風轉側,各具媚姿。妙在是由數十丈高空冉冉飛墜,已然及地,兀自不肯熄滅。

  那正面著地的仍是一朵開足了的大花,齊整整落到地上,那轉側飛揚的好似另是一種火藥,由花筒中整朵上升,並無異狀,在降落途中,幾個快慢不等的飄揚轉側過去,便在中途離散,化為無數殘花瓣片,半空裡,圍著火山外面飄飄飛墜,剛一落地,立化為無數星光,又激濺起三四尺高下方始消滅,比起正面落地的整花迥乎不同。這幾種大花大都徑尺以上,整花降勢雖比梅蘭桂等小花要慢得多,卻比中途散成花片的殘花要快好些,但是不易消滅,到地仍是整的,初放時還不怎顯,時候一久,落花漸多,後降的便積在上面,最下面的一層剛剛消滅,上面卻又加上兩三層去,自然漸漸越積越厚,於是在火山外圍又積上一圈花山,由下往上,明滅增長,永無休歇。

  那許多無風自揚的花片降勢最緩,散佈卻廣,一降過火山的中部,便漸漸往外飄去,愈往下散佈之處愈廣,滅得雖快,卻有餘波,由大片落花化為無量繁英,重又濺起火花星光,互相激撞,飛躍不已。於是上面是花雨飄空,裔焰成塔,下面是星濤匝地,萃錦為城,恰似一片火海,當中再湧起一座花山,似這等花山火海的奇景,全莊園共是十二處之多,大小形色無一雷同,每處火花所及之處何止十畝!同時一齊燃放,一時繁霞如海,麗彩燭天,偌大一座莊園立變成了花花世界,千光萬色,絢爛無侍,端的富麗雄奇,從古未有之奇觀,不是尋常所能看見。柳春不禁看得目眩神搖,做聲不得。

  李暘見他出神,拍肩笑問道:「柳大哥,你看好麼?果然女子心思靈巧,比起往年好看得多了。」

  柳春道:「這新年半個多月,每夜都如此麼?」

  李暘笑道:「你聽二弟的!這類年景,原為博堂上老人的歡心,借題使全莊老少人等熱鬧開心,並示終年快樂之意,所以除了十五燈景新奇,要論熱鬧繁華,只有今天最盛。新年樂事雖多,無不限於花、燈兩樣,可是這類豪華絢爛的舉動,偶然來個合家歡,各自爭勝,想些花樣製作,到時點放,上供老人臨觀,下為全莊人等賞玩,一次兩次自覺新奇,多了便俗,就有,也是一班和我同輩的弟兄姊妹互賭心思,以之作樂,也許比今晚還好看些,但卻不是全莊大舉,只元宵通夜花燈都有,全莊那些宮燈和各樹上的花燈,卻差不多要點到二月十三四才撤完呢。這是因為本莊人多,第一,制花炮的幾種油硝火藥和點花燈用的石蠟,現成出產,掘地即取,稍經人力配製佈置便可應用,取之無盡,不可數計,加以人多富足,百業皆備,別的材料也多現成,平日堆積如山,無須費什財力採辦。

  我們除輪值出門行善的叔伯弟兄外,平日在家的又多,每日耕織讀書均有定時,看似只有半日光陰用功,仿佛功課輕鬆,實則我們什事俱重實際,要有益處和能用心,不特讀的不是死書程文,貴能領悟力行,便是耕織商賈也各有它的理解和難到之處。至於習武修道,更是艱難,第一,先由父母師長查看質地心性夠與不夠,一切皆合,方始量其材質分等傳授。這也和讀書一樣,上來只是啟蒙發凡,告以根基門徑,隨後便全仗自習自悟。明明老少三輩中,有二三十位近是神仙中人,只管才一出生便蒙看中,是個好資質,緣福也厚,由三歲起便行傳授入門口訣,但只限于紮穩根基,底下便須看你能否參悟,以定去取,不到年時和自修的功候,休說金丹大道,連五家老人峨眉派本門劍術,除偶有一二人因資稟較厚欲其早成而外,都決不肯輕易指點。外表看我們習武修道仿佛容易,比起外人,真難得多!

  惟其修為全仗自己,父兄師長無什嚴厲管束,而長幼兩輩年歲又多相同,又多半是學有根底,因自己通悟以後得到父兄傳授,功力精進,本領高強,上得重堂獎勉,下受同輩敬慕,多遠地方都能飛行絕跡,隨意來去,而自己卻株守在這大漠窮鄉,不得出莊一步。年輕人十九好強,大家都好,惟獨自己不好,自慚形穢,還失父母師長歡心,受人輕視,豈不難堪之至?人人求好,大家對比,所以除有特別因由,或是奉命而行專習一功外,無須父師督率,自己先不肯放寬自己。而讀書又要占去好些時刻,那是劍術未成、人未成年以前必修的功課。請想,一日能有多少時刻,也並非是全無空閒,遇到良辰令節,祖父母賜見,許令隨侍,既博重堂慈愛,又可得到極大進益,自是求之不得,但這類機會極少,並且得到一點傳授以後,便須精習以求領悟,更非用功不可了。

  外人只見我們春秋佳日,同輩弟兄姊妹相聚宴游之樂,好似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卻不知那能行樂的人,多一半到了功候,至少也是劍術學成以後才可行止自如。像我和晃弟,比較別家弟兄還算稍好,那資質不佳的,除新年這十幾天是奉命行樂外,平日欲以勤學求工,絲毫閒空都沒有,祖父又禁私相授受,都是背人勤習,功候不到,誰也不肯向人請教,就問也無人敢說,那想不開的,心情真是苦極。苦學一年,都以這新春樂事來作賠補。一則奉有明文,二則全莊男女後輩都是如此,主要又是想求得各家老人喜歡,題目正大,年前十好幾天就放了學,盡有閒空,又無人比著用功爭勝,於是把心思多用在新年景物上去。

  玩法雖多,最熱鬧也只除夕和十五兩夜,由明夜起,祭完神後,便是三五十八為群,至多不過二三十人一起,各找好地方行樂遊宴。莊中地大景多,加以到處宮燈花樹通明如晝,如若一處一處挨個觀賞過去,真比今夜還有意思呢!就這樣共只三幾夜的繁華場面,主要耗費還是取之地下,兩位大公太婆還說是多耗物力,啟子孫奢侈之漸。如非孫四大公力說,前年還幾乎罷了呢。晃弟是想你過十五再走,故此先前那等說法,卻不想你身有要事,行止須聽尊長之命,怎能自主呢?」

  李晃在旁插口道:「哥哥說柳大哥行止不能自主,我倒試留他一下。你看那旁矮世伯不來了麼?」

  柳春隨手指處往中席一看,果是那五師伯陸萍不知何時到來,另外還同著一個英俊少年,和中桌上李承、李鼎、李同、彭若等為首諸主人談笑正歡,忙趕過去跪下叩頭。陸萍笑指那同來少年道:「這是你韓叔父。」

  柳春忙又通名見禮,起立侍側,李同令就下首設位坐下。

  陸萍繼向柳春笑道:「你這次的事辦得很好,不特你師父和我們大家喜歡,便你自己也因此得了許多體面。适才我聽李三大公的意思,對你頗為期愛。本想令你住過初五再往塔平湖進謁師祖以及兩輩尊長同門,誰知這裡打發妖僧和諸仇敵的事,竟被後山隱居的沈老前輩父子無心聽說,他和妖僧仇深恨重,本是勢不兩立。以前妖僧知他們厲害,必報當年殺弟之仇,為此還將鐵衛士的總領隊要職強行辭去,隱匿在西藏深山之中好久,近方被他主人強迫二次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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