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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萬山答說:「此時山口內外多是我們耳目,稍有信息必來通知,俱都無關緊要。內有兩家張家佃戶,因是多年舊人,他們兩個兒子早被張家要去,一做書童,一個做點雜事,比較別人有點照應,消息也頗靈通,但這兩家大人受苦多年,心中懷恨,只管近兩年來日子稍好,老覺張家是一群虎狼,常時勸告兩個兒子,令其留意,不可學同事惡奴的樣。仗著乃子勤謹能幹,雖因聽了父母之言不肯格外討好,沒有別的惡奴那樣當道,也頗得寵,昨夜的事全都知道。方才假裝看望兒子,背人打聽,說張錦元真有本事,本定至少要送萬兩黃金與二惡賊,才保得全家無事,不知怎的,一夜功夫竟將蘇、李二賊說動,又將兩個收過房的美貌丫頭假裝姬妾出來陪酒,被二賊看中,美人計就此成功,結果連那最後所說的萬兩黃金也都免掉,並還用藥將狗子的傷醫好,只把兩個丫頭送與二賊了事。雙方還結了乾親,並在花園中備了幾間講究房子,以供二賊子隨時往來居住之用。

  「天水那班號稱俠盜的刀客早就看中了張家財多,不是相隔大遠,雙方又有防備,虛實不知,已早下手。可是從去年起風聲越來越緊,這夥刀客本領頗高,隱藏深山之中,行蹤無定,官府拿他無可如何。見他不在本鄉打搶也就含糊過去,張家每日為此心神不安,曾用重禮請了好些武師保護,不料全是飯桶,昨夜被惡賊李文玉一個人全數制住,有三個武師的耳朵還被割去,恬不知恥,事後還拜李賊為師,算是掛名徒弟。

  張氏父子想起前事越發膽寒,本意就此拉攏,保全身家,沒想到二賊為色所迷,自願打消前念,結果只苦了那些削去耳朵、被打傷的武師惡奴,和被迫嫁與二老賊的兩個女子。她們原有父母家人,被張家立契時買斷,不許相見。本心收房得寵,或是日久生厭,改嫁出去,也許還能見到自己親人,這一嫁與比她們年紀長兩三倍的老賊巨盜,休說回家無望,將來事敗也許同受連累,真個可憐已極。

  「狗子妻妾貪生怕死,先仗著美貌,任憑惡賊調戲,事過之後,推說此是保全丈夫全家,並想暗中行刺,與來賊同歸於盡。如今你們化仇為友,我們一是大家閨秀,另兩個也是好好人家出身,被人摟抱,周身亂摸,索性和他拼命也罷,如今卻是心跡難明,以後如何做人?二賊昨夜走後同聲哭罵,尋死覓活好幾次,最後連公婆帶丈夫一齊苦勸,非但不怪她們淫賤無恥,反說她們是捨身保家,深明大義。當時如其只顧一時虛名虛節,罵賊而死,豈不害了全家性命?何況你們從來端莊穩重,孝順翁婆,服侍丈夫,賢名在外,誰都知道。方才假裝向賊討好,我們早已看出,藏有深意。如非想要詐降行刺,當著全家上下那許多人,你們平日連丈夫當人說句笑話都要怕羞的人,怎會做得那樣過火?說出去人都不信。非但丈夫全家,以後對你只有感激,不會輕視,誰要再提方才之事便要他命。

  「他們讀書人編了些話,自己騙自己,裝腔作態鬧了一陣。二賊一回,又是全家上前,想盡方法討好巴結,吃苦的是別人,就這三個女的仍是原樣未動,仗著老的心思巧妙,拿做官那一套去應付兩個惡賊,結果分文均未損失,二賊並還為他所用,答應這裡事完,便往天水去尋刀客首領,說好便罷,說不好便由二賊為首,由張錦元出面,作為地方上的鄉團義勇,幫助官兵將那夥刀客除去。看起來,多麼厲害的惡賊還不如人家這些做過貪官的土豪劣紳有本事。

  休看人家手無縛雞之力,手段真高等語。我們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爹爹因見惡賊已與惡霸豪紳合成一流,事更可慮,雖料天晴以前對頭雖裝大方,不會前來擾鬧,也須防他一步。正想大爺人單,爹爹和小侄們本領又差,幫不了大忙,心中發愁,二位伯父忽然尋來,高興得了不得。自己不便離開,為表敬意,特命小侄投帖,以代親身拜見。現已藏好,外面無人,怎會洩漏?」

  還待往下說時,鐵笛子忽然把手一搖,萬山人頗機警,立時住口,正要出探,被薑飛隨手拉住,笑道:「我這裡門戶大開,雨水正大,外面那位朋友何不進來談上兩句再走?」

  說時,旺子聽出口風不對,因師父搖手,不令出去,便由板牆縫中朝外窺探。剛瞥見王老漢坐在對面蘆棚邊上,面現怒容,剛剛立起,手中還拿有一物,面前黑影一閃,外面的人已應聲縱進。旺子定睛一看,幾乎嚇了一跳。原來那人長得和旺子差不多高,生得又瘦又幹,皮膚漆黑,穿著一身黑色緊身短裝,身披一件又寬又短的皮斗篷,頭上帽子也是皮制,連人帶服裝通體皆黑,又是一雙天生紅眼突出向外,滴溜溜亂轉,走起路來跳跳蹦蹦,手舞足蹈,那皮斗篷只是一層單皮,與兩臂相連,隨同人手舞動起伏,油光水滑,形貌服裝無不奇特,看去像個大蝙蝠,又像一個猴子,簡直不像是人。剛一進門,便朝眾人笑道:「聽說鐵笛子在此,是哪一個?」

  話未說完,鐵笛子已笑道:「你是昔年浙江天都峰冒充怪物,專門鬧鬼,欺壓善良的那個小野種麼?這便是鐵笛子,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小黑人聞言並不發怒,哈哈笑道:「我當昔年威震川湘的賽空空,現在改名鐵笛子的是個什麼三頭六臂的怪人,原來是個鄉巴佬。憑你這樣也敢橫行江湖,專和我們作對?本來天明前蘇、李二兄與你約定,後日在玉泉崖頂相見,我無須乎來此,只為你的名望太大,一班無知之徒說得你那麼神奇,打算先來見識見識,誰知耳聞是虛,大失所望。我看像你這樣一個有名無實的玩意,也用不著費什大事,不必再等後日,你說個時辰,今日我先和你分個高下。這幾個無知後輩想必是你徒弟,如其不知厲害,同去送死,或是留在這裡,全都聽便,只叫那不知好歹的放羊頑童跟去好了。」

  旺子見來人如此狂妄,早就激怒,因見師父坐在炕上,望著來人微笑,神態甚是從容,姜、萬二人一個從一開頭把來人叫破,便即起立,頭向後窗望雨,萬芳也湊了過去,夫妻二人並頭低語,由側面看去似在發笑,一任來人發狂,如無其事。只王萬山和自己並坐板凳之上,來人才一進屋神情立顯緊張,連在暗中兩次拉手,意似對頭厲害,不令妄動。旺子聽到末句,實忍不住,剛開口喝得一個「你」字,猛瞥見小黑人一隻鳥爪般的怪手已朝師父揚起,看去人小,那手卻比常人要大得多,又瘦又薄,宛如一柄鐵抓,大有用武之意。師父面容業已沉下,不禁恨到急處,手已伸入腰間,鏢剛取出,第二個字還未出口,就這時機不容一瞬之際,耳聽哈哈一笑,微覺一股急風飄過,姜、萬二人同時回轉身來。薑飛笑問道:「你這小黑鬼認得我這無知後輩麼?」

  話剛說完,來人本是趾高氣揚,目中無人,不知怎的,見了薑飛面容立變,獰笑怒喝:「原來你兩口子也在這裡,怪不得這廝如此驕狂,大模大樣。我自和你武夷山中一會,業已八年。本定三五年內尋你一分高下,先是有事耽擱,後又尋找你們不到,始終未見。今日巧遇,索性把昔年舊賬並作一起,來個了斷。姓鐵的有了靠山,你們人多,只好容你們多活兩天,後日天晴,再往玉泉崖拼個死活存亡便了。」

  薑飛剛冷笑了一聲,沒有開口,旺子已被萬山拉住,來人未一句話,還未說完,鐵笛子已笑道:「不要臉的雜種,在我鐵二先生面前狂吹大氣,就這麼容易走麼?」

  聲隨手出,忽將右掌往前隔空打去。

  那小黑人自見姜、萬二人,似知不妙,口中說話,人已退到門口,說完,剛兩臂一揮,呼的一聲身子立時扭轉,往外面飛身縱去,沒想到雙方同時發作,勢子都快,一個怕吃眼前虧,人大驕狂,不肯丟臉,只管腳底明白,想要下臺,一面仍想交代兩句過場再走,滿擬練就一身絕頂輕功,身具異秉,動作如飛,說完一走便可了事,不料對方比他更快。他這裡剛一轉身,對方掌已發出,只聽呼的一聲,淩空打出老遠,總算武功高強,雖中了一劈空掌,人卻落在水溝對面,不曾跌倒。旺子畢竟功力太差,無什見識,不知敵人業已吃虧,見師父掌風又勁又急,敵人縱得甚快,業已起在空中,也不知打中沒有,微聞哼的一聲,人便輕悄悄落向對岸。想起來人可惡,心中有氣,不假思索揚手就是一鏢。小黑人也是該當晦氣,只顧防備三個勁敵,怒火頭上,為想回罵兩句,陰溝裡翻船,竟被打中。雖未受什大傷,但是旺子年紀雖輕,所用的鏢也是高明傳授,力猛勢急,這一鏢竟中在左肩腫硬骨之上,鏢尖鋒利,傷勢不重,卻將皮衣刺穿,劃破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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