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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日子越長,盼得越苦,眼巴巴盼了半年,眼看夏去秋來,再有幾天便是八月中秋,師父音訊渺無。屢問王老漢,均答:「此老一向神龍見首,形蹤飄忽,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你只照我所說那兩處隨時留意,早晚遇上。不過他老人家敵人太多,你這樣固表誠心,又是自願拜師,只見一面,還不知他來歷住處,就遇對頭不致加害,也必看你不起,無什相干,因此不曾攔阻。其實,他既看得上你,必要尋來,你守在家裡也是一樣,去雖無妨,玉泉崖頂最好不去。我已說過,如其遇見面生可疑之人向你盤問,只把前事說出,因覺那人奇怪,又在這裡吹過笛子,心中奇怪,來此窺探,聽他回答相機應付。

  像你這樣沒有得過他的傳授,又只見過一面的小娃,決不至於與你為難。如其所說的話不好聽,千萬不可計較,以防遇見量小的人,在令師未到以前先吃他的冤枉虧。還有山外土財主張家沒有什麼好人,近日小的常時帶人往山中打獵,見時可速避開,免受閒氣。在未真個拜師以前,你索性是個不會武功的放羊娃也好。因你再三請求,我傳了你一點武功,成了半瓶醋,一知半解,你天性又太剛直,一個不巧反倒吃虧。我說的話必須記在心裡。」

  旺子自是感謝應諾。後又往崖頂連去數次,見那峰崖甚是險峻,崖頂卻極平坦,還有一塊大磐石,三株盤根錯節的古松,對面便是那條界破青山的玉泉瀑布,玉龍倒掛,水聲洪洪,泉響松濤相與應和,景色清麗雄奇。另外還有一個石洞,約有三丈方圓,也頗寬敞明朗,並在洞角尋出幾件壺碟杯筷和一副鐵棋子,料是師父所留,仍放原處未動。這日因老漢城裡有事未歸,聽王媳說,方才曾見兩人步法十分輕快,似往玉泉崖走去,可惜見時人已走遠,沒有看清。

  旺子每日苦望,得不到一點動靜消息,當時連書也未讀,便趕了去。因從王老漢練了幾個月的武功,越發身輕力大,那又陡又高的玉泉崖居然練得上下如履平地,不似以前那樣費事。初意王老漢翁媳都是江湖中人,隱居在此,平日言動十分謹細,每次提到鐵笛子更是慎重,不是背人密談,便是稍微借話一點了事,從不明言。聽王媳方才口氣,分明這兩人便無師父在內,也必與之有關,否則不會如此說法,急於往見,一到便以全力攀援而上。身法頗快。

  到後一看,並無人影。心想,師父也許到別處走走再來,或照王老漢所說故意試我誠心,洞中杯筷盤碗定是師父常用之物,自從初見一直藏在洞內,無人動過。他老人家常喜在這崖上飲酒下棋,吹蕭觀瀑,就這兩人沒有師父在內,既是師父的朋友,也應對他恭敬,反正無事,何不將這些東西洗滌乾淨,以備應用?方悔來時太忙,忘帶酒菜。及至走到洞中,將杯筷等物取出,趕到瀑布旁邊一個小水塘中洗滌乾淨,忽想起還有一副鐵棋子和一方鐵棋盤,同藏上面洞穴之中,事隔數月,想必佈滿灰塵,還忘了洗滌。

  因知崖頂向無人跡,常人也難上去,便將所滌杯筷諸物放向松間磐石之上,再往洞內一看,棋盤仍在原處,那兩簍拇指大小的鐵棋子竟不知去向,原放棋子之處留下兩個飯碗大的圓圈,四面灰塵甚多,看出那兩個裝棋子的藤簍似被人取走,心疑師父方才來過,棋子已被取走,先悔來遲,萬一師父拿了棋子走去,錯過機會,以後不知何時才得相見。後想棋盤尚在,也許師父嫌那棋子有灰,去往峰下洗滌,棋盤也是佈滿灰塵,怎又放在這裡?拿到洞口一看,棋盤乃是一塊方鐵片,上畫好些小方格,分量不重,不似那兩簍棋子,紅黑二色,拿在手裡明淨光滑,沉甸甸的,又厚又重。棋盤上面雖有灰塵,往地上一磕,稍微拂拭便可應用,越料師父是在峰下洗那棋子,因棋盤用不著洗,不似棋子看重,故未帶去。忙將棋盤仍放洞內,匆匆趕往峰下,到處一尋,哪有人影!眼看日色偏西,心終不死,腹中卻餓了起來。

  旺子起初想買一柄鐵叉往山中打獵,王老漢說:「你住在此吃穿不愁,最好文武兩途多用點功。你年小勢孤,打獵無人作伴,前山極少發現野獸,梧桐岡那面鳥獸雖多,多半猛惡,還有虎豹青狼,一個不巧遇上便要送命。如非你還有點力氣,近又學了一點武藝,連玉泉崖都不宜孤身前往。等你能去之時,我這裡兵刃暗器都有幾件,隨時可以取用。這類尋常獵叉遇見厲害一點的野獸打它不倒,反為所傷,買它作什?」

  隨贈了七枝鋼鏢,十二粒鋼丸,作為往來玉泉崖防備萬一之用。另外身邊還有以前買的那柄尖刀,遇見尋常小獸,照王老漢所說打法,比前果然容易得多,只要看見,十九手到成功。

  旺子心想,師父不知真個來了沒有,不管是他或是他的朋友,遲早總要回來。今日飯吃太早,崖上崖下奔馳了好些時,不曾停歇。此時已覺腹饑,萬一師父回來,好容易見面,其勢不能走開。再說,對於師父也應孝敬,何不乘他未回以前打上一兩隻樟鹿兔子之類,用身邊火石尋些樹枝點燃燒好,先吃一飽,再將好的留下,獻與師父,能先見面和師父同吃更妙。好在打獵的地方和梧桐岡只隔一條山脊,常有漳鹿之類翻山竄來,上月還曾打到一隻,打得到獐鹿更好;否則,山腳樹根下到處都有兔穴,怎麼也能打它幾隻肥的野兔與師父下酒,豈不見我一點誠心?就是師父回來,由山脊高處遙望也可看見。主意打定,立即趕去。

  那一條山脊原是華家嶺前後山交界之處,過去便是大片森林溪穀野獸出沒之區。山那邊的野獸雖多,山勢高峻,極少過界。上次旺子所得肥鹿原是一時湊巧,不知由何處竄過山來,急切間如何能夠得到。山上下石樹頗多,尋了一陣,一隻獐鹿也未遇上。剛到頂上,便聽遠遠虎吼和狼嗥之聲,遙望前面夕陽光中,森林內好似起了騷動,知那一帶猛獸甚多,不是膽大機警、本領高強、並還聯合多人的獵戶,輕易不敢前往,就去也都不敢深入。每次所得雖多,因太危險,還要設法越過一道又險又滑、橫亙絕壑之上的山梁才能通過,不是獵人們真個窮極,或是有什急用,輕易無人前往,一去至少二三十人,內中還有好些借著機會跟著去采林中珍藥的藥夫子。

  就這樣戒備森嚴,如臨大敵,有的仍難免於傷亡。最兇惡是林中的大青狼,比虎豹還要厲害,那樣險滑而厭的山梁,竟能做一條線成群往來,稍見人影便要趕來傷害。這虎狼吼聲聽去甚近,想起王老漢和眾獵人平日所說驚險之事,孤身一人不敢逗留,又見天近黃昏,恐師父回轉錯過機會,肚皮又餓得難受,暗罵,我真蠢極,附近便有桃樹,山桃正熟,還有野紅茗可以掘吃,好歹均能充饑,何必非要吃肉不可?念頭一轉,忙往下跑。

  正走之間,猛瞥見側面山石後有彩影閃動,旺子當年春天往山中尋師,遇見過一條五色斑斕的大蟒,因逃得快,未被發現,中途回顧,那蟒正吞吃一隻大獾,其行如風,快得出奇,差一點沒有嚇死。歸告王老漢,再三警告,不令再去,並還通知山口內外打獵和采樵的人。過了十來天,忽聽傳說那蟒已死絕壑之內,隨眾往看,蟒身似已落入壑底,不見影跡,只剩半邊蟒頭,掛在石樑旁邊樹椏之上,附近幾株樹木全被蟒尾打斷,野草也被掃平,血口開張竟達尺許,外面還拖著一尺多長的紅信,凶睛陝陝,一目已瞎,流著黑水,但又未見暗器。

  因蟒頭斷處不是刀斬,蟒眼又流黑水,眾人都說那蟒無意之中被什毒刺傷了一目,毒發自死,死時犯了凶性,在當地亂迸亂跳,好些草木均為所毀,不知怎的一來,一蟒尾掃向山崖上面,崖石被它打碎,大塊落下,將頭打斷,蟒身負痛,頭被樹椏卡住,身子淩空下落,墜入壑底。後又在相隔十餘丈的壑底隱隱約約發現一條死蟒影子,越以為所料不差。

  旺子細看附近崖上並無墜落之痕,只半邊蟒頭卡在一株斷樹椏中,附近也無山石碎裂之痕,方要開口,王媳奉命隨眾往看,暗使眼色止住,心疑是她公公所為。回去一問,說是另一異人因好友為蟒所傷,幾乎送命,特地趕來,用毒針射蟒雙目,將其殺死。蟒頭乃他特製暗器打碎,蟒身墜壑時蟒頭已斷,隨同餘勢猛射出去,被樹椏卡住,因此不曾墜落。自己也是方才聽人送信才知底細。旺子喜問:「可是師父之友?」

  王老漢笑說:「隔山森林中常有異人來此采藥,如何一聽有本領的人便是你師父一路?你年輕無識,你師父至遲中秋前後必有音信,到時自會告知。無論遇見何事不要多問,也不可隨便洩漏前事。大害已除,再往山中,只留心別的蛇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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