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 | 上頁 下頁
第二十四回 望門投止趙心源門內接銀鏢 渡水登萍陶孟仁江心觀絕技(2)


  那老頭聞言,越發大怒道:「你們這群東西,分明通同作弊。如今真贓實犯俱在,你們還要強詞奪理嗎?我如來晚一步,豈不被你們將我的船帶走?你們莫非欺我年老不成?」

  陶鈞見那老頭蠻不講理,正要動火,猛然想起趙心源臨別之言,又見那老頭雖然焦躁,二目神光炯炯,不敢造次,仍然賠著笑臉分辯。那老頭對著陶鈞,越說越有氣,後來簡直破口大駡。

  許鉞看那老頭,越覺非平常之人,便飛身上岸,先向那老頭深施一禮道:「你老休要生氣,這事實是敝友多事的不好。要說想偷你的船,那倒無此心。你老人家不嫌棄,剩酒殘肴,請到舟中一敘,容我弟兄二人用酒賠罪,何如?」

  那老頭聞言,忽然轉怒為喜道:「你早說請我吃酒,不就沒事了嗎?」

  陶鈞聞言,暗笑這老頭罵了自己半天,原來是想詐酒吃的,這倒是訛酒的好法子。因見許鉞那般恭敬,知出有因,自己便也不敢怠慢,忍著笑,雙雙揖客登舟。坐定之後,老頭也不同二人寒暄,一路大吃大喝。陶、許二人也無法插言問那老頭的姓名,只得殷勤勸酒敬菜。真是酒到杯幹,爽快不過。那兩個船家在旁看老頭那份窮喝餓吃,氣忿不過,趁那老頭不留神,把小船上系的繩子悄悄解開。許鉞明明看見,裝作不知。等到船已順水流出丈許,才故作失驚道:「船家,你們如何不經意,把老先生的船,讓水給沖跑了?」

  兩個船家答道:「這裡江流本急,他老人家船上又無系船的東西,通共一條小繩,如何系得住?這大船去趕那小船,還是不好追,這可怎麼辦?好在他老人家正怪我們不該替他系住他的小船,想必他老人家必有法子叫那船回來的。」

  那老頭聞船家之言,一手端著酒杯,回頭笑了笑道:「你說的話很對,我是怕人偷,不怕它跑的。」

  陶鈞心眼較實,不知許鉞是試驗老頭的能耐,見小船順水飄流,離大船已有七八丈遠,忙叫:「船家快解纜,趕到江心,替老先生把船截回吧。」

  船家未及答言,老頭忙道:「且慢,不妨事的,我的船跑不了,我吃喝完,自會去追它的,諸位不必費心了。」

  許鉞連忙接口道:「我知道老前輩有登萍渡水的絕技,倒正好借此瞻仰了。」

  陶鈞這才會意,便也不開口,心中甚是懷疑:「這登萍渡水功夫,無非是形容輕身的功夫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如在水面行走。昔日曾聽見趙心源說過,多少得有點憑藉才行。看那船越流越遠,這茫茫大江,無風三尺浪,任你輕身功夫到了極點,相隔數十丈的江面,如何飛渡?」

  仔細看那老頭,除二目神光很足外,看不出一些特別之點。幾次想問他姓名,都被他用言語岔開。又飲了一會,小船隔離更遠,以陶、許二人目力看去,也不過看出在下流頭,像浮桴似地露出些須黑點。那老頭風捲殘雲,吃了一個杯盡盤空。然後站起身來,酒醉模糊,腳步歪斜,七顛八倒地往船邊便走,陶鈞怕他酒醉失足江中,剛一伸手拉他左手時,好似老頭遞在自己手上一個軟紙團,隨著把手一脫,陶鈞第二把未拉住,那老頭已從船邊跨入江中。陶鈞嚇了一跳,「不好」

  兩字還未喊出口,再看那老頭足登水面,並未下沉,回頭向著二人,道一聲「再見」,踢裡趿拉,登著水波,望下流頭如飛一般走去。把船上眾人,嚇得目定口呆。江楚間神權最盛,兩個船家疑為水仙點化,嚇得跪在船頭上大叩其頭。

  許鉞先時見那老頭那般作為,早知他非常人。起初疑他就會登萍渡水的功夫,故意要在人前賣弄。這種輕身功夫,雖能提氣在水面行走,但是頂多不過三四丈的距離,用蜻蜒點水的方式,走時也非常吃力。後見小船去遠,正愁老頭無法下臺,誰知他竟涉水登波,如履平地。像這樣拿萬丈洪濤當作康莊大路的,簡直連聽都未聽說過。深恨自己适才許多簡慢,把絕世異人失之交臂。陶鈞也深恨自己不曾問那老頭姓名。正出神間,忽覺手中捏著一個紙團,才想起是那老頭給的。連忙打開一看,上面寫著「遲汝黃鶴,川行宜速」

  八個字,筆力道勁,如同龍蛇飛舞。二人看了一遍,參詳不透。因上面「川行宜速」之言,便想早日入川,以免錯過良機。同許鉞商量,勸他不要顧慮家事,年前動身。許鉞也只得改變原來安排,定十日內將家中一切事務,托可靠的人料理,及時動身。當下囑咐船家,叫他們不要張揚出去。又哄騙說:「适才這位仙人留得有話,他同我們有緣,故爾前來點化。如果洩露天機,則無福有禍。」

  又多給了二兩銀子酒錢。船家自是點頭應允。不提。

  二人回到許家,第二天許鉞便去料理一切事務。那陶鈞尋師心切,一旦失之交臂,好不後悔。因老頭紙條上有「遲汝黃鶴」之言,臨分手有再見的話,便疑心叫他在黃鶴樓相候。好在還有幾天耽擱,許鉞因事不能分身,也不強約,天天一人跑到黃鶴樓上去飲酒,一直到天黑人散方歸,希望得些奇遇。到第七天上,正在獨坐尋思,忽然看見眾人交頭接耳。回頭一看,見一僧一俗,穿著奇怪,相貌兇惡,在身後一張桌子上飲酒。這二人便是金身羅漢法元和秦朗,相貌長得醜惡異常,二目凶光顯露。陶鈞一見這二人,便知不是等閒人物,便仔細留神看他二人舉動。那秦朗所坐的地方,正在陶鈞身後,陶鈞回頭時,二人先打了一個照面。那秦朗見陶鈞神采奕奕,氣度不凡,也知他不是平常酒客。便對法元道:「師父,你看那邊桌上的一個年輕秀士,二目神光很足,好似武功很深,師父可看得出是哪一派中的人麼?」

  法元聽秦朗之言,便對陶鈞望去,恰好陶鈞正回頭偷看二人,不由又與法元打了一個照面。

  法元見陶鈞長得豐神挺秀,神儀內瑩,英姿外現,簡直生就仙骨,不由大吃一驚。便悄悄對秦朗說道:「此人若論功行,頂多武術才剛入門;若論劍術,更是差得遠。然而此人根基太厚,生就一副異稟。他既不會劍術,當然還未被峨眉派收羅了去。事不宜遲,你我將酒飯用完,你先到沙市相候,待我前去引他入門,以免又被峨眉派收去。」

  師徒用了酒飯,秦朗會完飯帳,先自一人往沙市去了。法元等秦朗走後,裝作憑欄觀望江景,一面留神去看陶鈞,簡直越看越愛。那陶鈞起先見法元和秦朗不斷地用目看他,一會又見他們交頭接耳,小聲秘密私談,鬼鬼祟祟的那一副情形,心中已經懷疑。後來見秦朗走時,又對他盯了兩眼,越發覺得他二人對自己不懷好意。陶鈞雖造詣不深,平時聽趙心源時常議論,功夫高深同會劍術的人種種與常人不同之點,估量這兩個人如對自己存心不善,絕不容易打發。那和尚吃完不走,未必不是監視自己。自己孤身一人,恐難對付;欲待要走,少年氣盛,又覺有些示弱。自想出世日淺,並未得罪過人,或者事出誤會,也未可知。於是也裝作憑欄望江,和看街上往來車馬,裝作不介意的樣子。

  正在觀望之間,忽見人叢中有一個矮子,向他招呼。仔細一看,正是他連日朝思暮想、那日在江面上踏波而行的那個老頭,不由心中大喜。正要開口呼喚時,那老頭連忙向他比了又比,忽耳旁吹入一絲極微細的聲音說道:「你左邊坐著的那一個賊和尚,乃是五台派的妖孽,他已看中了你,想收你作徒弟。你如不肯,他就要殺你。我現時不願露面,你如想拜我為師,可用計脫身,我在鸚鵡洲下等你。那和尚要想等你下樓,用強迫手段將你帶走。你不妨欲取故與,先去和他說話,捉弄他一下。」

  說完,便不聽聲響。再看那老頭時,已走出很遠去了。

  說到這裡,閱者或者以為作者故意張大其詞,否則老頭在樓下所說這些話,雖然聲小,既然陶鈞尚能聽見,那法元也是異派劍仙中有數人物,近在咫尺,何以一點聽不見呢,閱者要知道,劍仙的劍,原是運氣內功,臻乎絕頂,才能身劍合一,可剛可柔,可大可小。那老頭說話的一種功夫,名叫百里傳音,完全是練氣功夫。他把先天真氣,練得細如遊絲,看准目標,發將出去,直貫對方耳中。聲音雖細,卻是異常清楚。漫說摟上樓下,這十數丈的距離,就是十裡百里,也能傳到。劍仙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也是這一種道理。閒話少提,書歸正傳。

  話說陶鈞聞聽老頭之言,才明白那和尚注意自己的緣故。又聽那老頭答應收他為徒,真是喜出望外。又愁自己被和尚監視,脫身不易。望瞭望那和尚,好似不曾聽見老頭曾經和自己說過話一般,就此已知他二人程度高下。於是定了定心神,暗想脫身之計。那法元本想等陶鈞下樓時,故意自高身價,賣弄兩手驚人的本領,好讓陶鈞死心塌地前來求教。後來見陶鈞雖然看了他兩眼,也不過和其他酒客一樣,並不十分注意,不由暗暗罵了兩聲蠢才。他和陶鈞對耗了一會,不覺已是申未酉初,酒闌人散。黃鶴樓上只剩他兩個人,各自都假裝眺望江景,正是各有各的打算。陶鈞這時再也忍耐不住,但因聽那老頭之言,自己如果一走,那和尚便要跟蹤下樓,強迫他同走,匆速間委實想不出脫身之計。

  正在凝思怎樣走法,偏偏湊趣的酒保因陶鈞連來數日,知是一個好主顧,見他獨坐無聊,便上來獻殷勤道:「大官人酒飯用完半天,此時想必有些饑餓。适才廚房中剛從江裡打來的新鮮魚蝦,還要做一點來嘗嘗新麼?」

  陶鈞聞言,頓觸靈機,便笑道:「我因要等一個朋友,來商量一件要事,原說在傍晚時在此相會,大概也快來啦。既有這樣新鮮東西,你就去與我隨便做兩樣。我此時有點內急,要下樓方便方便。倘如我那位朋友前來,就說我去去就來,千萬叫他不要走開。」

  說罷,又掏出一錠銀子,叫他存在櫃上,做出先會帳的派頭,向酒保要了一點手紙,下樓便走。

  法元正在等得不耐煩,原想就此上前賣弄手段。及聽陶鈞這般說法,心想物以類聚,這人質地如此之高,他的朋友也定不差。便打算索性再忍耐片時,看看來人是誰。估量陶鈞入廁,就要回來,也就不想跟去。又因枯坐無聊,也叫酒保添了兩樣菜,臨江獨酌。等了半日,不見陶鈞回來,好生奇怪,心想道:「此人竟看破了我的行藏麼?」

  冬日天短,這時已是瞑色滿江,昏鴉四集。酒保將燈掌上,又問法元為什麼不用酒菜。法元便探酒保口氣道:「适才走的那位相公,不像此地口音,想必常到此地吃酒,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誰,家居何處嗎?」

  那酒保早就覺著法元相貌兇惡,葷酒不忌,有些異樣,今見他探聽陶鈞,如何肯對他說真話。便答道:「這位相公雖來過兩次,因是過路客人,只知他姓陶,不知他住何處。」

  法元見問不出所以然來,好生不快。又想那少年既然說約會朋友商量要事,也許入廁時,在路上相遇,或者不是存心要避自己。便打算在漢口住兩天,好尋覓此人,收為門下,省得被峨眉派又網羅了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