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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古廟逢凶眾孝廉禪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憨公子夜雨越東牆(2)


  那道人本在街上緩緩而行,聽了此言,只把頭朝樓上一望。雲從滿擬他會回來,誰想那道人行走甚速。這時眾人吵鬧了一陣,因見雲從對著窗戶發呆,來喚他吃酒。雲從回首,稍微周旋一兩句,再往下看時,已不見那道人蹤影。只得仍舊同大眾吃喝談笑了一陣。因宋時今天碰了一個釘子,不肯多事流連,用罷酒飯,便提議回店。眾人知他心意,由雲從會了帳,下樓回了店房。

  第二日吃罷早飯,宋時又提議往城外慈雲寺去遊玩。這慈雲寺乃成都有名的禪林,曲殿回廊,花木扶疏,非常雅靜。廟產甚多,和尚輕易不出廟門。廟內的和尚均守清規,通禪觀,更是名傳蜀地。眾人久已有個聽聞,因為離城有二三十裡,廟旁是個村集,雲從便提議說:「成都名勝,遊覽已遍,如今只剩這個好所在。我們何不今天動身,就在那裡打個店房住一天,遊完了廟,明天就起程往重慶去呢?」

  宋時因昨日吃了苦,面子不好看,早欲離開成都,首先贊成。眾人本無准見,也就輕車減從,帶了小三兒一同上道。

  走到午牌時分,行了有三十裡路,果然有個村集,也有店房。一打聽慈雲寺,都知道,說是離此不遠。原來此地人家,有多半種著廟產。眾人胡亂用了一點酒飯,只留小三兒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雲寺走去。行約半裡,只見一片茂林,嘉樹蔥籠,現出紅牆一角。一陣風過去,微聞梵音之聲,果然是清修福地。眾人到了廟門,走將進去,由知客僧招待,端過素點清茶,周旋了一陣,便引大家往佛殿禪房中去遊覽。這個知客,名叫了一,談吐非常文雅,招待殷勤,很合雲從等脾氣。遊了半日,知客僧又領到一間禪房之中歇腳。這間禪房,佈置得非常雅致。牆上掛著名人字畫,桌上文具非常整齊。靠西邊禪床上,有兩個夏布的蒲團,說是晚上做靜功用的。眾人意欲請方丈出來談談。了一道:「家師智通,在後院清修,謝絕塵緣,輕易不肯出來。諸位檀越,改日有緣再會吧。」

  眾人聽了,俱各嘆羨。宋時看見一軸畫,掛得地位十分不合式,正要問了一,為何掛在這裡。忽然有一個小沙彌進來說:「方丈請知客師去說話。」

  了一便對眾人道:「小廟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諸位等我回來奉陪同遊吧,我去去就來。」

  說罷,匆匆走去。

  宋時便對雲從道:「你看這廟中的佈置,同知客僧的談吐,何等高明風雅。這間禪房佈置得這樣好,滿壁都是名人字畫,偏偏這邊牆上,會掛這樣一張畫,豈不是佛頭著糞嗎?」

  原來這間禪房面積甚廣,東邊是窗戶,南邊是門。西牆上掛著米襄陽煙雨圖的橫幅;北牆上掛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邊配著一副對聯,集的宋句是:「青鴛幾世開蘭若,白鶴時來訪子孫。」

  落款是一個蜀中的小名士張易。惟獨禪床當中,孤孤單單掛了一個中堂,畫的是八仙過海,筆勢粗俗,滿紙匠氣。眾人先前只顧同了一說話,不曾注意。經宋時一說,俱都回過頭來議論。

  雲從正坐在床上,回頭看見那中堂下面橫著一個磬錘,隨手取來把玩。一個不留心,把那八仙過海中堂的下擺碰了一下。大概上面掛的那個釘年代久遠,有點活動,經這磬錘一震,後面凹進去一塊,約一人高,一尺三寸寬,上面懸著一個小磬。眾人都不明白這磬為何要把它藏在此間。宋時正站在床前,把磬錘從雲從手中取過來把玩,一時高了興,隨便擊了那磬一下,只聽當的一聲,清脆可聽。於是又連擊了兩下。雲從忽見有一個小和尚探頭,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氣了,亂動人家東西,知客來了,不好意思。」

  話言未了,便聽三聲鐘響,接著是一陣軋軋之聲。同時牆上現出一個小門,門前立著一個豔裝女子,見了眾人,「呀」的一聲,連忙退去。宋時道:「原來這裡有暗門,還藏著女子,那方丈一定不是好人。我們何不進去罵那禿驢一頓,大大地敲他一下釘錘(川語,即敲竹槓也)?」

  雲從道:「年兄且慢。小弟在家中起身時,老家人王福曾對小弟說過,無論庵觀寺院,進去隨喜,如無廟中人指引,千萬不可隨意走動。皆因有許多出家人,表面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清淨寂滅,一塵不染,暗地裡奸盜邪淫,無惡不作的也很多。平時不看破他行藏還好,倘或無意中看破行藏,便起了他的殺機。這廟中既是清修福地,為何室中設有機關,藏有婦女?我等最好不要亂動,倘或他們羞惱成怒,我等俱是文人,萬一吃個眼前虧,不是玩的。」

  眾人聽了這一席話,正在議論紛壇。就中有一個姓史的舉子,忽然說道:「雲從兄,你還只顧說話,你看你身後頭的房門,如何不見了?」

  眾人連忙一齊回頭看時,果然适才進來的那一座門,已不知去向,只剩了一面黑黝黝的牆。牆上掛的字畫,也無影無蹤。眾人不禁驚異萬分,不由得連忙上前去推。只見那牆非常堅固,恰似蜻蜒撼石柱,休想動得分毫。這時除了禪床上所現小門外,簡直是無門可出。眾人全部又驚又怕。雲從忽然道:「我們真是呆瓜。現在無門可出,眼前就是窗戶,何不越窗而出呢?」

  這一句把大眾提醒,俱各奔到窗前,用手推了一回,不禁大大的失望。原來那窗戶雖有四扇,已從外面下閂。這還不打緊,而這四扇窗,全都是生鐵打就,另外挖的卐字花紋,有二指粗細,外面漆上紅漆,所以看不出來。急得眾人又蹦又跳,去捶了一陣板壁,把手俱都捶得生疼,外面並無人應聲。這一班少年新貴們,這才知道身入險地,光景不妙。有怪宋時不該擊那磬的,有說和尚不規矩的。還有兩位膽子大的人說:「我們俱都是舉人,人數又多,諒他也不能奈何我們,等一會知客回來,總會救我們出去的。」

  議論紛壇,滿室喧嘩,倒也熱鬧。雲從被這一干人吵得頭疼,便道:「我們既到此地步,如今吉凶禍福,全然不曉,埋怨吵鬧,俱都無益,不如靜以觀變。一面大家想個主意,脫離此地才好。」

  一句話說完,滿室中又變成鴉雀無聲,個個蹙著顰眉,苦思無計。惟獨宋時望著那牆上那座小門出神,他忽然說道:「諸位年兄,我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如今既無出路,又無人理睬我們,長此相持,如何是好?依我之見,不如我們就由這小門進去,見了方丈,索性與他把話說清,說明我們是無心發現機關,請他放我們出去。好在我們既未損壞他的東西,又是過路的人,雖然看破秘密,也決不會與他傳說出去。我想我們這許多有功名的人,難道他就有那樣大的膽子,將我們一齊害死嗎?我們只要脫離了這座廟,以後的文章,不是由我們去作嗎?」

  眾人聽了這話,立刻又喧嚷了一陣,商量結果,除此之外,也別無良法。於是由宋時領頭,眾人在後隨著,一齊進去。那禪床上的小門,只容進得一人,大家便隨了宋時魚貫而入,最末後是雲從。這一群送死隊進門後,又下了十餘級臺階,便是一條很長的甬道,非常黑暗,好似在夾牆中行走。且每隔三五十步,有一盞油燈,依稀辨出路徑。走了約有百余步左右,前面又走十餘級臺階,上面微微看見亮光。眾人拾階而升,便是一座假山。由這假山洞穿出去,豁然開朗,兩旁盡是奇花異卉,佈置得非常雅妙。眾人由黑暗處走向明地,不禁有些眼花。雖然花草甚多,在這吉凶莫定之際,俱都無心流連。

  眾人正待向前邁步,忽聽哈哈一聲怪笑道:「眾檀越清興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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