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⑤ | 上頁 下頁
第一九三回 隔室慶重圓悲喜各殊遺憾在 深宵逢狹路仇冤難解忒心驚(4)


  蕭逸只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一言不發。小兄妹三個,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俱都停了筷子,暗中握拳咬牙,作勢待發。畹秋連日悲悔過度,神志已昏,也是死催的,該當自取其辱。蕭逸的心意既未猜透,又因他小兄妹懷抱中看他們長大,仍當作小孩看待,忘了他家傳本領,仍接著往下說道:「不但表嫂健在,連她那位過繼的表弟,也同在一起呢。」

  蕭逸父子聞言,怒已不可遏止。畹秋全神卻只貫注一人,仍然未覺,見他面有怒容,錯認作勾起前恨,又信了歐陽霜決不與丈夫相見的話,不知機密盡泄,暗幸得計,仍冷笑道:「我先也不知她回來。只因我家使女見你從我門外亡命跑過,我知你有病,不甚放心,想來看看。走近峰前,忽想起大除夕裡,怎好往人家去?回身走不幾步,便見林內兩條人影一閃,一個好似她那姓吳的兄弟。當時還沒看清,便被他躲去。我想他怎會回來的?想追去看時,女的業已現身,正是表嫂,將我攔住,不許入林。我說你想她得很,好好請她回來。誰知她倒生了氣,說是與你恩斷義絕,永無重圓之日。我問她:『那樣你又回來則甚?』幾句話一不投機,便動了手。可憐我喪病餘生,哪打得過她這樣在外苦煉多年,回來找事的人啊!還算饒我,已經被她打倒,未下毒手,只痛駡了幾句,便追她兄弟去了。他們既然一同回來,又這樣隱隱藏藏,不肯和你見面,這是什麼心思呢?天下事難說,我既知道,也不管你新年忌諱不忌諱,特地來說一聲,好叫你留點神。」

  蕭逸怒火內蘊,聽畹秋語無倫次,心想:「人既歸來,事已敗露,不比當初一死一走,無法對證,仍用這等巧語中傷,有何用處?」

  方怪她這人愚不至此,旁邊三小兄妹早已按捺不住。蕭珍剛才立起,蕭璉、蕭璿早先從座上悄悄溜下,一齊喝道:「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翻精婆!你害我娘跟舅舅和雷二娘的命,今天也要你的命!」

  聲到人到,蕭珍人大手快,手起一掌,打向畹秋臉上。同時蕭璉平地縱起,雙手緊勒畹秋頭頸,兩膝蓋連腳尖用足全力,照定背上,亂打亂踢。蕭璿更狠,見畹秋挨了哥哥一巴掌,起身用右手抵擋,頭頸又吃妹妹束住,恐她回左手去抓,伸手照準畹秋脈門,用力一斫。跟著縱身,一頭向胸前猛頂上去,嘭的一聲,頂個正准。三人年紀雖小,個個力大,手疾眼快。畹秋驟不及防,身剛站起,猛覺頸間似受鐵箍,氣閉不出。接著腰背連中幾下,奇痛,手被打麻,胸前再受一頂,休說招架不及,哪裡還存身得住,立被撞倒。身方一歪,蕭珍惡狠狠上去,照準腿彎,又是一腳。氣透不過,連「哎呀」一聲也未喊出,橫倒地上。蕭逸見狀大驚,連聲喝止。蕭珍雖然忿忿而住,兩個小的卻報仇心切,竟立志拼命,置若罔聞,拉解不開。

  蕭逸見畹秋被束住要害,兩眼翻白,無力抗拒,小孩心狠,久必斃命,又恐傷愛子,不忍強解,喝道:「不聽我話,也不聽你媽話麼?再如這樣,看你媽肯再回來才怪!」

  這幾句話,真比聖旨還靈,兩小立時縱開,同了蕭珍,齊指畹秋大罵。蕭逸連喝了好幾聲,方行停止。畹秋忿怒已極,略住喘息,指著蕭逸罵道:「你縱子行兇,少時祠堂碰頭,再憑諸位長老,和你評理!」

  蕭逸冷笑一聲道:「你莫忙走,我還有話問呢。」

  蕭珍兄妹母仇在念,恨不能生裂畹秋,才稱心意,雖被父親喝住,兀自憤怒填膺,不能自己。一聽不讓她走,早一同搶上前去,擺開招勢,把門一攔。蕭珍首先喝道:「我爹爹不准你走,敢動一步,今天替我媽報仇,要你的命!」

  畹秋挨打時,雖然有些驚疑,因蕭逸沒有露出口風,打她的又是三個小孩,怒火頭上,竟忘了東窗事發。耳聽蕭逸喚住,並未答理,只冷笑了一聲,還欲反唇相譏,仍自走去。及被蕭珍兄妹一攔,方聽出口氣不對。又見三個小孩都在摩拳擦掌,怒眼圓睜,似欲拼命之狀,不禁機伶伶打了個冷戰。适才吃過苦頭,哪裡還敢逞強,當時氣餒心虛,剛往後退幾步,又聽蕭珍戟指怒喝道:「爹爹快問她為何要害媽媽和雷二娘?到底與她有何仇恨,要下那樣狠心毒手?」

  這兩句話一出口,畹秋心裡叫苦不迭。暗忖:「以前之事,算是歐陽霜這賤婢自己回來說的。二娘之死,人不知,鬼不覺,況又過了好些天,他父子如何知曉?」

  自從文和死後,畹秋終日悔恨哀痛,精神體力受創太重,人已失常,再一著這樣大的急,猛覺頭暈眼花,立腳不住。還算為人機智,瞥見身側有一春凳,連忙裝作氣忿,就勢坐下。知道這事非同小可,今日如若辯白不清,蕭逸的地位為人,和他平日夫妻恩愛之厚,不特自己轉眼身敗名裂,連那年紀輕輕的愛女,也難在此立足。念頭轉罷,偷眼一看,蕭逸目閃威光,怒容滿面,正在注視自己。忙把心神勉強鎮靜,臉上仍裝出忿怒的神氣,向蕭逸道:「你縱子行兇,全不管教。我從來沒有做過錯事,有什話問,只管請說。」

  蕭逸見她仍裝作無事人一般,越發氣忿,忍怒說道:「珍兒的話,你沒聽見麼?」

  畹秋也怒道:「我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見?你問的也是這幾句無知乳臭小兒話麼?她死與我什麼相干,問我則甚?有什麼話,少時祠堂憑眾位長老尊親再談好了,此時恕不奉答。」

  蕭珍兄妹聞言,怒衝衝又要上前動手。蕭逸再三喝止,指著畹秋道:「你休以為陰險狡詐,詭計縝密,你做的事,又是支使黨羽出面,自己只在暗中運籌,連句壞話都沒向我說過,可以強辯。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害人適以福人,結果反倒害了自己。前些日剛把二娘害死,報應便已臨頭。你以為死無對證,殊不知做你對證的,就是那已死的人。事到如今,還在欺我。我一時中你奸計,傷了夫妻情愛,霜妹不肯和我相見。你又再使陰謀離間,血口噴人。霜妹不論是否真與鴻弟同來,你既見著她,可知她在被屈含冤,寫下遺書,交于二娘,前往竹園自盡之時,得遇仙人垂救,帶往仙山,如今精通道法,事盡前知,飛行絕跡,無異真仙了麼?适才她歸視兒女,雖記前嫌,不允我與她相見,但她所受奇冤及你與蕭元夫妻三人種種倒行逆施,陰謀詭計,俱已完全敗露。」

  「我們原是至親,素無冤仇。就說婚姻之事,各有前緣。霜妹彼時寄人籬下,她自認身世寒微孤苦,日受你的磨折欺淩。她雖然真心相許,一往情深,見面時始終發情止禮。因怕受你閒氣,獨存世俗門第之見,不敢期望,從沒對我吐露情愫。我因敬她愛她,執意非她不娶,事由我主,與她何干?誰知你破壞不成,轉而匿怨相交,陽奉陰違,多年處心積慮,誓欲置之死地。她為人忠厚,遂陷入羅網。如非仙師憐救,幾乎害得她夫子離散,身遭屈死,猶含不白之奇冤。

  這些話,在你飾詞強辯,必道是她歸來巧語,我聽了她一面之詞。須知我糊塗中計,也只一時。雷二娘因受你挾制,被你騙去遺書,作了虧心之事,近年來日受天良責備,望空咄咄,神魂顛倒,死前已在神前自吐供狀,道出陰謀,被我親耳聽去。彼時不知霜妹存亡,正待晚來設祭之後,背人細詢詳情,便被你趕來將她勒死。在你以為裝作鬼迷,死後高吊,設計巧毒,卻忘了作賊心虛。二娘殮時,左足襪子已脫,所穿之鞋也不知去向。

  我那晚為了子女日後無人照料,心情煩躁,又因男女之嫌,更兼死狀甚慘,不曾近前加細查看,幾乎又被你的奸謀瞞過。文和、蕭元相次一死,你我這樣至親,村中盡有良醫,蕭元不說,你夫妻往日何等恩愛,竟會事前毫無聞知,隨後探問,也沒有延醫診治,突然病終。你又是那等悔恨,現於詞色,諸多可疑。因事太巧,無意中詢問安殮二娘的女婢,說起前事。如今舊鞋尚在,落的一隻,曾往園內吊屍一帶發掘未見。

  我估量必是你們勒死她時,匆匆拖往大竹之下,遺落雪地,後來雪大蓋沒。等過幾日,天晴雪化,鞋一發現,便可斷定八九。彼時再集村眾,我自作原告,推出長老拷問魏氏。那賤人雖然兇狠刁毒,卻不如你機智性做,決易吐實。昔日霜妹舊鞋,本命她棄入江中,她夫婦恩將仇報,承你意旨,卻藉以為謀害栽贓之計。只可恨我當日眼睛心昏,忘卻你平日既稱和霜妹情如手足,她如有甚過失,縱不明加規勸,也應代為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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