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九〇回 射影噀毒沙平地波瀾飛勞燕 昏燈搖冷焰彌天風雪失嬌妻(2)


  畹秋聽出他說的話都變了聲,料定是急怒攻心,氣變了色,忙就地上拾起那兩本窗課,裝作翻看,頭也不抬,口中問道:「箱中還有什好書?就這一點麼?」

  蕭逸搶答道:「他也沒個歸著,剩下幾本舊經書亂放在裡面,沒什可看的了。」

  說罷,坐在那裡,勉強定了定神,仍裝作沒事人一般。畹秋略微翻看,口中帶笑說道:「倒也虧他。墨汁已濃,你代我寫吧。」

  蕭逸不願家醜外揚,更不願把笑話露在畹秋眼裡,他聞言走過去便寫。蕭逸的本意是人走以後,先用家傳辣手內功暗傷歐陽鴻,再去逼死歐陽霜。

  也是歐陽鴻命不該絕。開箱之時,聞著一股生平最怕聞的黴腐氣息,剛把頭一抬,蕭逸的手早搶伸下去,抓了兩本書,把箱關上,踢入床下。箱子不大,不容兩人並立同檢,姊夫一俯身,自然忙避讓。仿佛瞥見箱角似乎花花綠綠塞著一樣東西,不似自己原有。心中無病,又未看清,少年人好勝,見畹秋拾起窗課在看,只顧注意畹秋褒貶,姊夫變臉失色之狀通未察覺。後來寫字牽紙,又被畹秋搶在頭裡,只好站在旁邊看著,漸覺出姊夫今日寫字,好似非常吃力,頭上都冒了汗;手因用力過度,不時在抖。可是筆尖所到之處,宛如翔鳳飛龍,各展其妙。還以為因是畹秋所托,格外用心著力。哪知姊夫中了奸謀,內心蓄著悲痛,強自按捺,把滿腔無明火氣,發在筆尖之上。少時寫完,人一走,便要他的性命。正暗中讚賞間,忽覺腹痛內急,不等寫完,便去入廁。

  走時,蕭逸一心兩用,勉強矜持,哪敢拿眼再看仇人來逗自己火氣,並未覺察。寫完緩緩放下筆,坐在椅上。見蕭元和畹秋將寫就的對聯攤放地上,以俟墨幹,才覺出歐陽鴻不在房內。舉目一看,果然不知何時走開。心中一動,幾乎又把火發,暗忖不好,忙又強壓下去。勉強笑道:「今日的字,用力不討好吧?」

  二好更是知趣,仍裝鋪紙,鑒賞書法,頭也不抬。畹秋笑道:「你今天寫的字,真如千峰翔舞,海水群飛,奔放雄奇,得未曾有。仿佛初寫蘭亭,興到之作。早知如此,真悔不多帶點紙來請你寫呢。」

  畹秋又道:「你看筆酣墨飽,還得些時才幹。天都快近午了,今天小娃兒沒有帶來,想必等我回家吃午飯呢。暫時放在此地,少時再來取吧。」

  蕭逸恐神情洩漏,也在留意二奸神色。二奸都在俯身讚美,迥非覺察神氣,心中還在暗幸。聞言假意答道:「就在我家同吃好了,何必回去?還不是一樣,難道非和崔表哥舉案同食麼?」

  畹秋估量蕭逸裝得必定像,才抬頭望著他,嫣然一笑道:「我沒的那麼巴結他,不過怕娃兒盼望罷了。你不說這話,還可擾人一餐,既拿話激我,我才偏不上套呢,當我是傻子麼?」

  蕭逸強裝笑臉,又故意留她兩次,畹秋終於和蕭元告辭而去。

  蕭逸送到門外,見已下山,不由心火大張,怒脈僨起。以為歐陽鴻姊弟知道姦情敗露,必在房中聚談。忙大步沖進臥室一看,歐陽霜獨坐榻前,正在發呆,面上似有淚痕。歐陽鴻並不在內。恐贓證失落,忙又回到書房,開箱取出那雙花鞋,藏在懷內,奔回房去,人已氣得渾身抖戰。走向對榻椅上一坐,先是一言不發,強忍火氣,尋思如何處治姦夫淫婦,才算妥善,不致傳揚醜事。坐不一會,歐陽霜本因丈夫當著外人,對兄弟詞色不善,賭氣回房,想起兄弟那麼聽話知趣,如非母族寒微,何致如此?雖然有點傷心,不過小氣。繼而丈夫怒氣衝衝進房,沒有立足便走,一會去而複轉。方想問他何事,連日如此氣盛?猛抬頭一看,丈夫臉都變成白紙,嘴皮都發了烏,目射凶光看著自己,竟是多年夫妻,從未看到過這等暴怒兇惡之相。不禁大驚,腹中幽怨嚇得去了個乾淨。疑心村中出了什麼變故,連日詞色不佳,也由於此,不但氣消,反倒憐愛擔心起來。忙走過去,撫著丈夫肩頭,剛想慰問,口才說了一個「好」字。蕭逸實忍不住,將她手一推,站起身來,急匆匆先把室門關上,咬牙切齒,顫聲說道:「那小畜生到底哪裡來的?姓什名誰?快說!」

  歐陽霜一聽,還是因為兄弟。見丈夫神色不對,才料有人播弄,還沒想會疑心到姦情上去。外人入村,本幹例禁,必是連日有人說了閒話,以為丈夫怪他。恩愛夫妻,不該隱瞞,只得正色答道:「他實是表弟吳鴻,從小過繼叔父面前。」

  言還未了,只聽蕭逸低喝一聲:「好不要臉的小賤人!」

  跟著一掌打下。歐陽霜不意丈夫驟下絕情,心膽皆裂,仗著一身武功,盡得娘家和婆家之傳,手疾眼快,只肩頭掃著一下,沒被打中。忙忍痛喝道:「一點小事,你怎如此狠毒?要打,聽我說明白再打。」

  底下「打」字沒出口,忽見丈夫懷中取出一雙自己穿的舊鞋,往地下一擲,低喝道:「不用多說,真憑實據在此。容我用重手法,點傷你兩個狗男女的要害,慢慢死去,免得彼此出醜,是你便宜。」

  隨說伸手便點。可憐歐陽霜這時才聽出丈夫是疑心她姊弟通姦,真是奇冤極苦,悲憤填胸,氣堵咽喉,淚如泉湧。一面還得抵禦丈夫辣手,哪還說得出一句話來。

  兩人交手,都怕外人聽去。連經幾個回合,歐陽霜本領原本不在丈夫以下。無奈一方是理直氣盛,早已蓄勢待發,必欲置之死地,銳不可當;一方是含冤彌天,冤苦莫訴,心靈受了重傷,體顫神昏,氣力大減。又怕誤傷了丈夫,不由得相形見絀。眼看危拾,忽聽門外有人敲門之聲。蕭逸方停了手,側耳一聽,竟是愛子蕭珍在村塾中放學回來,見小弟妹被人抱在山腳曬太陽,接抱回家,在外敲門,爹媽亂叫。回視歐陽霜,業已氣喘吁吁,花容憔悴,淚眼模糊,暈倒榻上。想起多年夫妻恩愛和眼前這些兒女,不禁心中一酸,流下淚來。因愛子還在打門,開門出去一看,蕭珍一手一個,抱著兩個玉雪可愛的兩小兒女,走了進來。傭人跟在後面,正由平臺往裡走進。忙道:「你們自去廚房吩咐開飯,與娃兒們吃吧。大娘子有病,不用進來了。」

  話才脫口,兩小兒女早掙下地來,各喊了聲媽。看見母臥床上,神氣不佳,兄妹三人一同飛撲近前,小的爬上身去,大的便焦急地問著媽怎麼了。歐陽霜心想:「此時說必不聽,非苟延性命,這冤無法洗清,那造謠之人,也無法尋他算帳。」

  見丈夫顧恤兒女,索性把兩個兒女一摟,說道:「心肝兒呀,媽被壞人所害,就要死在那狠心豬狗手裡。快來吃一口離娘乳吧。」

  說到傷心處,不禁失聲哭了起來。蕭璿、蕭璉兩小兄妹,才只兩歲不到,尚未斷奶。村人俱是自家人,無從雇用乳媼,小孩雖有人帶,奶卻自喂。到了晚上,更非與母眠不可。雖然幼不解事,見娘如此悲苦,母子天性自然激發,益發「媽媽、媽媽」

  大哭起來。蕭珍自幼隨父練就一身武功,性情剛烈,聞言悲憤填胸,伸手將眼淚一擦,怒衝衝縱向牆頭,摘下乃母常用的寶劍,急喊:「媽媽,那惡人是誰?快說出來。他敢害媽,我殺他去。」

  歐陽霜知道兒子脾氣,事未斷定,如何肯說。蕭珍連問數聲,見母只是悲泣不答,父親又眼含痛淚,沉著臉,坐在一旁,垂頭歎氣,不則一聲,好生焦躁。低頭一想,忽喊一聲:「我知道了!」

  跳起身來,開了門便往外走。蕭逸見狀大驚,連忙喝止。歐陽霜也恐他冒冒失失鬧出亂子,早從床上縱起,將他攔住,喝道:「媽有不白之冤,你一個小娃娃知道什麼?還不與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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