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④ | 上頁 下頁
第一七六回 阻險竄荒山落日窮途仙鄉何處 興亡說古國尺刃寸弩殷鑒空悲(4)


  雲鳳看出群小空自人多,並無什麼本領。雖不通他言語,看出並不是懷有惡意。知道走近前去,必定將他驚走,便不下去,只將手連招,引他上前,捉住看看到底是人是怪。那小人見狀,仍是怯畏不前。雲鳳也學他將劍還鞘,以示並無惡意。那小王原疑雲鳳是妖怪,見用火攻未遂,雲鳳業已追來,要派那人求和,問雲鳳要什麼東西。及見雲鳳將手連招,又以為想吃那小人。

  那個派出去的小人,只管膽怯不前,恐將雲鳳招惱,亂子更大,又咭呱咭呱叫了兩聲。便從身後隊裡面又走出五個小人,內中四個先走上前去,把先派出的那一個小人按倒,從身旁取出藤索捆起,押往小王面前跪下;另一個便將衣服脫下,露出一身雪白皮肉,戰兢兢往坡上走來。雲鳳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些小人轉把自己當成妖怪,特地選出一個臣民,來供犧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本心想考查他是否人類,這般送上門來,正合心意,暫且由他。等那小人近前,索性伸手提起一看,只見他生得如周歲嬰兒一般長短,只是筋骨健壯,皮肉堅實得多,其餘五官手足,均與常人無異。背上還印著一行彎曲歪斜類似象形的朱文字跡,不知是何用意。小人因為受驚太甚,業已暈死過去。

  雲鳳見他二目緊閉,心頭微微起伏不停,知道氣還未絕。人小脆弱,禁不起挫折,反倒憐惜起來。暗忖:「古稱憔僥之國,莫非便是這種人麼?可惜言語不通,沒法詢問。」

  想到這裡,便坐了下來,把小人仰放在膝頭上,輕輕撫摸,想將他救轉。忽聽「嚶嚶」

  啜泣之聲,起自下面。低頭一看,那小王已複了原位。先派出來答話的一個,正被四個手持藤鞭的同類按在地下痛打呢。那小王看去法令頗嚴,被打的人伏在地下,一任行刑的鞭如雨下,連一動也不敢動,也不敢高聲哭泣,只管咬牙忍受,鳴咽不止。雲鳳見點點小人受此酷刑,好生不忍。知這些人把自己畏若神明,便放下膝間小人,緩緩走下坡去,連喝帶比道:「你們不要打他,我並不要吃人。你們找一個懂人話的來,我有話問。」

  雲鳳往下走沒兩步,下面群小又暴噪一聲,各將片刀舉起。雲鳳仔細一看,人數少了好些,不知何時溜走,自己竟未看出。知他疑要加害,再如前進,勢必群起來拼,這等小人,怎禁一擊?既不像是山妖木魅,何苦多殺生靈,以傷天和?便把步履停住,仍把那幾句幼稚的話比說不休。經過幾次,那小王好似有些懂得,口裡咿了一聲,便即停刑。眾小中又走出數人,也是走到雲鳳面前,將周身脫淨,戰兢兢站在那裡,意似等雲鳳自己取食。

  雲鳳將手連擺,隨意又提起兩個一看,生相均與先一個大同小異,只背上字跡和身著衣飾不同罷了。這幾個膽子似較略微大些,雲鳳放了手,他們也不走,只管仰頭注視雲鳳動作。再看坡下那一個,業已醒轉,仍伏在原處不動。雲鳳見怎麼比說,也是不懂,心急上路。又想起昨日所采大枇杷和許多果實尚在洞中,打算回洞取了起身,不再和群小逗弄,以免誤了正事。

  雲鳳才回到坡上,又聽身後群小呐喊之聲。回頭一看,那赤身小人連先前那一個,共是七個,俱都滿臉驚懼之色,跟隨在身後不去,不禁心中一動。暗付:「山居寂寞,這種小人倒也好玩,何不捉兩個藏在懷裡,帶回山去,無事時照樣教他們練習功夫,日久通了言語,豈不有趣?」

  便解開胸前衣服,挑了兩個面目清俊的包在懷裡,外用帶子紮好,徑直回洞,取了昨晚所采的果實,走將出來。正待起身,見餘下五人赤身小人跟出跟進,仍未離開。猛想起自己還愁沒有衣履,仙山高寒,這小人不知能否禁受?他們現有衣服,何不給兩小多要一些帶走?於是重又往坡下走去。剛一到達,還未看見群小所在,便聽下面一聲暴噪,那數寸長的竹箭,如暴雨也似射將上來。

  雲鳳劍已還鞘,手裡滿持著連枝帶葉的果實,猝不及防,只得拿果枝當了兵器,去擋那亂箭。好在此時雲鳳身子已練到尋常刀劍不能損傷的地步,何況這些小人弓箭,施展身法略一撥弄,那箭紛紛墜落,一技也未射中身上。因見小人這般詭詐,不由心裡有氣,往前一探身,剛要往坡下縱去,擒那小王。忽見路邊桃林內又沖出一隊小人,約有百十來個。內中三十多個,用幾根竹竿抬著一個藤兜,中坐一個身材慪僂,和常人相似的女子,後面數十人,分抬著幾個大蛇的頭,飛也似往小王面前跑來。

  還未近前,駝女已咭咭呱呱,高聲大喊。喊聲甫息,那小王將手中一面綠色小旗一麾,口中喝了一聲。群小立即各棄弓刀,跟著小王朝雲鳳跪下,舉手膜拜不置。雲鳳見他前倨後恭,方要喝問,忽聽那駝女用人言高叫道:「這位女仙休要見怪。他們都是這山中天生的小人,适才無知得罪,望乞原諒一二,等小女子上前跪稟。」

  隨說隨從兜中扒起,左腳已殘,只有一隻右腳。旁立小人遞過一對拐杖,駝女接過,將兩杖夾在脅下,一跳一跳走來,雖是獨腳,行動卻是敏捷。一到便擲杖跪下說道:「小女子閔湘娃,原是楚南世家。十數歲上,因受繼母虐待,展轉逃入此山,被猛虎吞去一足,眼看待死。多蒙這裡老王用毒箭射死老虎,救到王洞,割去一腿,用土產靈草治痛,才得活命。他們雖舌頭太尖,不能學我們說話,其他卻同我們一樣。小女子多年不見同類生人,也學會了他們所說的語言。這裡耕織狩獵,大半為小女子所傳。新王又是小女子徒弟,故爾相待極厚。

  「王洞先前原不在此,只因那裡近年不知從何處移來成千條雙頭怪蛇,新王的臣民被它們吞吃不少。雖然小女子也曾設計驅除,毒箭火攻,般般用到,無奈人小力微,蛇數太多,實無法想。去年小女子見情勢危急,才勸新王遷居,只留下小女子和數百不怕死的勇士,留守原洞,立誓要將群蛇除盡,以報老王相救之恩。費了無數心機,在蛇窟大樹之下,乘蛇群每日照例翻山曬皮,傾巢而出之際,在樹下周圍,偷偷撒了九爪鉤連藤子。

  此藤名子母吃人草,一根藤上有九根子藤,每根子藤上又各有九根小藤,俱都生有倒須堅刺,層層紂結,自織為網,能收能合。凡是有血肉的東西,不論是人是獸,只要沾著它,便被網住,非等被陷的人獸血消肉盡,只剩幾根殘骨,不會鬆開。人若誤踹上去,如身旁帶有極快的刀,尋到母藤上的結環,用刀尖慢慢將它刺斷,再挑開子藤,如是藤少,還可脫身。手仍不能挨觸它一點,否則越掙越纏得緊,不消片時,全身皆被纏住,除死方休了。這東西生長雖然極速,但是生在深壑絕壁之下,要十年工夫才開花結籽。籽一落地,老藤便即枯死。不久新藤出土,一株可長到半畝方圓地面。

  那雙頭蛇不但厲害凶毒,而且行動如飛,能在草地樹枝上滑行,如魚游水,迅速非常,簡直無法可制。去冬恰趕上此藤結籽的時候,費了許多心力,遭了無數危難,還傷去幾條人命,才在挨近藤邊上採集了數千粒藤籽。做蛇窟的古樹,三面靠平原,一面靠山。撒籽時,原想四面合圍,都給撒上,等藤一長成,便可使群蛇一齊落網。撒到靠山的一面,籽剛撒好,忽被山洪沖去好些,僅離樹十餘丈有藤。先還以為蛇出遊時,總是身在樹上,一躥多少丈遠。等曬罷太陽歸巢,多半慢騰騰地遊行而上,那藤子又非慢慢生長,冬天撤了籽,便漸漸往土內鑽去,地面上看不出一點痕跡。但一交春,趕上一夜大雷雨,第二日一早,便枝枝糾結,遍地佈滿,和織成的獵網相似。

  那蛇決想不到,無論如何,總要纏死它好些條。誰知那蛇甚是靈巧,藤長成之後,僅有一條半大不大的蛇落網。餘蛇以首尾銜接,由樹上掛起一條長虹般的蛇橋,直達無藤之處。等將樹上小蛇渡完,再微一伸屈,甩將過去,一條也不會落在網裡。回巢時也是如此,總是沒奈它何。靠山的一面藤少,更成了它必由之路。此藤油重易燃,本想放火去燒,也因這面藤少,恐將群蛇驚散,為禍更烈。

  「正在日夜焦思,昨日忽聽一個小夥伴急匆匆跑來,向小女子報道:蛇窟下來了一個天神,生得比小女子還高,手持一口有電光的寶劍,先將兩條蛇王殺死。站在藤地裡,藤竟會纏她不住。也不知使什法兒,讓一條大蛇用尾巴將樹上的蛇打落了一多半,在藤地裡纏住。後來手上又放出一道雷火,滿枝亂穿,將餘蛇弄死了個乾淨。最末後將全藤地點燃,將死蛇和窟中小蛇鬼一齊燒死。才飛到山頂上去,放下一場大雨,將火熄滅。他見了害怕,等天神走了,才跑來告訴我。全洞中人得了喜信,自是快活。

  連忙趕到蛇窟一看,果然群蛇俱成灰燼,只是在靠山那一面尋到蛇王的兩個大頭。大家望空叩拜謝神之後,便即命人抬了蛇頭,冒雨起程趕來,與小王報喜。我心裡還可惜得信晚了,不曾見到神仙是什麼樣子。昨晚月光甚好,急於和小王見面,也未歇腳。适才行到離此數裡的綠梅嶺,忽見小王的兵在那裡埋伏火石,又遇見傳小王令旨的人,才知昨晚這裡來了一個大人,不知是神是怪,宿在桃林坡山洞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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