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蜀山劍俠傳③ | 上頁 下頁
第一四六回 虎嘯龍翔沖波戲浪 山崩海沸熔石流沙(3)


  電閃照處,時見野獸蟲蛇之影,在斷林內紛紛亂竄。這時雷雨交作,加上山崩地裂之聲,更聽不見野獸的吼嘯,只見許多目光或藍或紅,一雙雙,一群群,在遠近出沒飛逝罷了。海岸上斷木石塊被風卷著,起落飛舞,打在頭上,立時便要腦漿迸裂。還算是二鳳妹妹天生著一雙神眼,看得甚真,善於趨避,沒有被它打中。除身上被驚砂碎石打了不少外,尚未受著大傷。

  驚慌逃竄了一會,二鳳猛想起這般地震狂風,岸上飽受驚駭,為何不到水底趨避,就便保全三條生命?想到這裡,連喊數聲,俱為風號地裂之聲所亂,三鳳、冬秀對面無聞。二鳳一著急,只得一手一個,拉了便往前躥。這一來,三鳳、冬秀也都恍然大悟,一同趕到海邊,冒著浪頭跳下海去。遊出港灣,到了前海,探頭出去四下一找,哪裡還有大船影子。三人在水的深處,雖然水力大出幾倍,還不怎樣難支。身一露出海面,那如山如岳的海浪,便都一個跟一個當頭打到,人力怎生禁受?最苦的還是冬秀,頭剛出海,見大船不知去向,再回頭一看,一股絕大火焰像火塔一般直沖霄漢。

  算計海中只有安樂島一片陸地,這場地震,定是火山爆發,全島縱不陸沉,島上生命財產怕不成為灰燼?自己費盡心血,末了仍是一場空。苦海茫茫,置身無地,心中好不酸痛。正自難過流淚,就這定睛注視的工夫,一片百十丈高的海浪忽又當頭飛來。若非二鳳姊妹知她水性體力相差太遠,隨時護持,就這一浪頭,已經送了性命。二鳳眼快,見浪頭打來,忙抱著她往下一沉,僥倖避過。同時二鳳也看出安樂島火山崩炸神氣,便將冬秀交給三鳳,比了比手勢,叫她們休要妄動,打算遊往回路,看個動靜。

  二鳳前行不及十裡,海水漸熱,越往前越熱得厲害。探頭出去一看,遠遠望去,哪裡還有島影,純然一個火峰,上燭重霄。海面上如開了鍋的水一般,不時有許多屍首飄過。那爆炸之聲加大風之聲、海嘯之聲,紛然交響,鬧得正歡。除火光沸浪外,甚麼也觀察不清。漸覺身子浸在熱水中,燙得連氣都透不出來。不敢再事逗留,只得往回游走,直沉到了海底。身子雖覺涼些,那海底的沙泥也不似素常平靜,如漿糊一般昏濁。直到遊回原處,才覺好些。三女聚到一處,先時倒不怎樣。只冬秀一人不能在水底久延時刻,過一陣,便須由二鳳姊妹扶持到海面上換一換氣。冬秀浮沉洪波,眼望島國,火焰沖霄,驚濤山立。耳邊風鳴浪吼,奔騰澎湃,轟轟交匯成了巨響。宛如天塌地陷,震得頭昏目眩,六神無主。傷心到了極處,反而欲哭無淚,只呆呆地隨著二鳳姊妹扶持上下,一點思慮都無。

  過了半個時辰,島上火山忽然沖起一股綠煙,升到空際,似花炮一般,幻成無量數碧熒熒的火星,爆散開來。接著便聽風浪中起了海嘯,聲音越發洪厲。這時二鳳姊妹剛扶著冬秀泅升海面,換了口氣,往下降落。降離海底還有裡許深淺,見那素來平靜的深水中泥漿湧起,如開了鍋灰湯一般,卷起無邊黑花,逆行翻滾,方覺有異,水又忽然燙了起來。二鳳猜是海底受了火山震盪所及,同時溜塌,倘如被熱浪困住,怕不活活燙死。

  水裡又講不得活,暗恨眼看島國地震崩裂,如何不早打主意,還在左近逗留?靈機一動,忙打手勢與三鳳,一人一邊夾了冬秀,便往與火山相背之路急行逃走。果然那水越來越熱,海水奇鹹,夾以奇臭,只可屏息疾行,哪能隨便呼吸。逃出去還沒有百里,休說冬秀支持不住,早已暈死過去,就連二鳳姊妹自幼生息海底,視洪濤為坦途的異質,在這變出非常,驚急駭竄之中,與無邊熱浪拼命搏鬥,奪路求生,經了這一大段的途程,也是累得筋疲力竭,危殆萬分。

  好容易又勉強掙扎了百多裡路,看見前面沉沉一碧,周圍海水由熱轉涼,漸漸逃出了熱浪地獄。才趕緊泅升海面,想找一著陸之處,援救冬秀回生,就便歇息,緩一口氣。誰知距離火山雖繞出有二三百里,只是海嘯山鳴之聲比較小些,海水受了震波衝擊,一樣風狂浪大。上下茫茫,海天相接,惡浪洶湧,更無邊際,哪有陸地影子。二鳳姊妹情切友生,雖然累得難支,仍然不舍死友。總想縱不能將冬秀救轉還陽,也須給她擇一好好地方埋骨,不能由她屍骨在海裡漂流,葬身魚介腹內。姊妹二人都是同一心理,雖然受盡辛苦,誰都不肯撒手。所幸脫了熱浪層中,無須奮力逃生。上面水浪雖大,深水中倒還平靜,不甚費力。

  二女在水中一面遊行,一面不時升出海面探看前途有無島嶼。又將冬秀衣服撕了一塊,塞在她的口內。每出海面一次,便給她吐一次水。先時見冬秀雖然斷氣,胸際猶有餘溫。隨後胸際逐漸冰涼,手足僵硬,兩拳緊握,指甲深掐掌心,面色由白轉成灰綠,腹中灌了許多海水也鼓脹起來,知道回生之望已絕,好不傷心流淚。

  水中游了好一會,始終不見陸地影子。只好改變念頭,打算在海底暗礁之中擇一洞穴,將她埋藏在內,萬一異日能回轉紫雲宮,再作計較。二女在海面上商量停當,便直往海底潛去,尋找冬秀埋骨之所。誰知自從海嘯起了熱浪逃出之後,因水底泥沙翻起,俱在海水中心行走,始終沒有見底。越往前,海水越深,二女通未覺得。及至往下沉有數裡深淺,漸覺壓力甚大,潛不下去,後退既不能,前進又水勢越深。為難了一會,猛想起這裡水勢這般深法,莫非已到了紫雲宮的上面?正在沉思,忽見前面有許多白影閃動。定睛一看,乃是一群虎鯊,大的長有數丈,小的也有丈許,正由對面遊來。這種鯊魚性最殘忍兇暴,無論人、魚,遇上皆無幸理。

  海裡頭的魚介遇見它,都沒有命。專門弱肉強食,饑餓起來,便是它的同類,也是一樣相殘。海中航行的舟船,走近出產鯊魚地帶,人不敢在海沿行走,一不小心,便會被它吞吃了去。二女以前也時常遇到,知道它的厲害,故此偶然出行,帶著海蝦前爪,以備遇上厲害魚介之用。一則天生神力,遇上可以抵禦;即或遇上成群惡魚,仗著遊行迅速,也可逃避。偏巧這時二女力已用盡,困乏到了極處;再加了島居三年,多食煙火,本來異質喪耗太多,迥非昔比,手上還添了個累贅,哪禁得起遇上這麼多又這麼兇惡的東西,不禁驚慌失色。

  就這轉眼工夫,那鯊群何止百十條,業已揚鰭鼓翅,噴沫如雲,巨口張開,銳牙森列,飛也似沖將過來,離身只有十丈遠近了。二女見勢不佳,連忙轉身便逃。就口之食,鯊魚如何肯舍,也在後面緊緊迫趕。二女本就力乏難支,泅行不速,加上手夾冬秀礙手,不消頃刻,業已首尾相銜,最近的一尾大虎鯊相去二女身後僅止二三尺光景。在這危機一發之際,三鳳心想:「事在緊迫,除了將冬秀屍體丟將出去為餌,姊妹兩個再往斜刺裡拼命逃走,或者還有一線之望外,別無生理。」

  想到這裡,更不尋思,左手朝二鳳一打手勢,右手一松,逕自兩手分波,身子一屈伸之際,用足平生力量,直往左側水底斜躥下去。二鳳姊妹本是一人一邊夾著冬秀屍體,並肩相聯而行,二鳳正在忘命而逃,見三鳳把手一揚,左側冬秀身體便往下面一沉。再看三鳳也自往斜下面逃走,二鳳知道她是打算棄了冬秀屍體逃生。暗忖:「冬秀與自己共過患難,情逾骨肉,漫說臨難相棄,於心不忍,而且這些虎鯊非常兇狠,除了像昔年相遇,用蝦爪將它二目刺瞎外,無論遇上人、魚,向來不得不止。與其將冬秀棄去,仍免不了葬身魚腹,何如大家死活都在一起?」

  二鳳想頭甚好,卻不料三鳳一去,冬秀屍體失了平衡,更覺泅行起來遲緩費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二鳳尋思一瞬之間,後面那尾大虎鯊業已越追越近,前唇長刺須有一次已挨著二鳳的腳。二鳳覺得腳底微痛,百忙中偶一回顧,身後虎鯊唇上刺須高翹,闊口開張,露出上下兩排又尖銳又長的白牙,正向自己咬來。同時身子受了魚口吸力,也已有些後退。稍遲絲毫,便要被它吞噬了去。手中兵刃早已失去,更是無法抵禦,不由嚇得亡魂皆冒。手中拉著的冬秀受了鯊魚口裡呼吸衝動,又往側面沉去,拉行更覺費勁。

  奇危絕險中,猛地靈機一動,情知再回頭轉身逃走已是無及,忙就冬秀屍體下沉之勢,一個金鯉撥浪姿勢,往下一躥。那虎鯊追了好一會,俱是平行,眼看美食就可到口,鼓鰭揚翼,疾如穿梭般躥近二鳳身前,剛張口想咬,卻不料二鳳急中生智,竟然整個翻滾,恰巧將魚頭讓過。二鳳原是死中求活,也不知自己究竟脫險了沒有,斜肩單手拉著冬秀屍身往下一沖,兩腳一躇,用盡平生之力,雙足踹水,往上登去。這一下正登在魚項上面,二鳳覺得腳底踹處堅硬如鐵,以為身離魚身已近,暗道一聲:「不妙!」

  情急逃命,也無暇再作尋思,兩手一分水,不由將手中冬秀也脫了手。兩腳越發用力,拼命往下一沖,疾如電閃,往海心深處逃去。鯊魚來勢太猛,身子又非常長大,雖遊行迅速,轉側究竟不便,等到折身追尋,二鳳逃走已遠。

  後面許多兇惡同類,見前面美食快到為首大魚口中,個個情急。大魚再一翻身,海面上浪花激蕩,高湧如山,水心也如雲起霧騰,聲勢浩大。後面群魚在波濤洶湧中,沒有看清美食已經逃走,以為落在大魚口中,俱都憤怒,本有奪食之心,蜂擁一般趕到。內中另有兩條長大不相上下的,恰被為首這條大的突然回頭,一魚尾打中,彼此情急,各懷忿恨。後兩條不肯甘伏,朝為首那條張口便咬,無心中又將後面幾條撞動,彼此圍擁上來,撞在一起。此沖彼突,口尾並用,咬打不休,反倒舍了美食不追,竟然同類相殘起來。

  這些惡魚個個牙齒犀利,勝如刀劍。無論魚大魚小,咬上便連鱗帶肉去掉一大塊。這一場惡戰,由海面直打到海心,由海心又打到海面。只見血浪山飛,銀鱗光閃,附近裡許周圍海水都變成了紅色。這些惡魚拼命爭噬,強傷弱亡,不死不休,這且不去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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