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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湘江避禍窮途感知音 岳麓憑臨風塵識怪叟(2)


  心源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知道真人不肯露相。尤其他說他妻子名叫淩雪鴻,非常耳熟,叵耐一時想不起來。心中略一轉念,計算那老頭不是劍俠一流,也定是一名有道之士。抱定宗旨,不管他如何使自己難堪,決定同他盤桓幾時,終要探出他行藏才罷。便笑答道:「原來老丈想喝酒,小可情願奉請。但老丈肯賞臉嗎?」

  老頭道:「慢來慢來。這些年來多少人請我吃酒,沒有一次不是起初我把他當成空子,結果吃完以後,我卻是吃了人家口軟,給人家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差點沒把我累死。我同你素不相識,一見面就請我吃酒,如今這世界上哪有你這種好人?莫不成我把你當成空子,等到吃完,我倒成了空子?那才不上算呢。」

  心源道:「老丈休要過慮,小可實是竭誠奉請。不過小可這裡尚是初來,地方不熟,請老丈選擇一家好酒鋪,小可陪老丈一去如何?」

  那老頭道:「如此說來,你是心甘情願地當空子了?」

  心源見他說話毫不客氣,竟明說自己請他是當空子,情知故意做作,也覺好笑,面上卻依然恭敬答道:「小可竭誠奉請,別無他意。天已昏黑,我們去吧。」

  老頭道:「去便去。适才我看你從那小破廟出來,便猜你是個空子。你大概與那廟的老道認識,他對我沒安好心,你要同時去約他,我情願甘受餓癆,也是不去的。」

  心源本想順道約黃、週二人同往,見老頭如此說法,只好作罷,好在黃玄極原說等一天再走。只是與周淳見面未及暢談,不無耿耿罷了。當下點頭應允。

  兩人下山,一路往西門走去。路上心源又問那老頭姓名。老頭道:「名字前些年原是有的,如今好久不用它了。你口口聲聲自稱小可,想必就是你的小名了,我就叫你小可吧。你也無須叫我老丈,新帳我還沒打算還呢,叫我老丈,我聽著心煩。這麼辦:我平時總愛穿白的,卻可惜穿上身一天就黑了,你就以我愛白,就叫我老白,我就叫你小可,誰也無須再問姓名。再若麻煩,我不同你去了。」

  心源這時已看透那老頭大有來歷,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二人走進城後,在西門大街上尋了一家著名的酒樓,喚來酒保,要了許多酒菜。那老頭見酒如見命一般,搶吃搶喝,口到杯幹,手到盤幹。心源幾番用言試探,那老頭也不言語,只吃他的。心源無法,只得耐心等候他吃完了,跟他回去,想必便知究竟。這一頓酒飯吃了有兩個時辰,直到店家都快上門,酒客走盡,那老頭才說了聲:「將就行了!」

  酒氣熏人,站起身來。酒保開來帳目,計算僅酒吃下有四十多斤,慢說店家,連心源也自駭然。當下由心源會了酒帳,陪著老頭下樓。剛到街上,老頭便要分手。心源便請問他住在何處,並說自己意欲陪往。那老頭聞言大怒:「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明明是借著這一頓酒,想將我灌醉,假說送我回轉衡山,認清我住的地方,再去偷我。你恨我白吃,等我吐還你吧。」

  說罷,張口便吐。心源連忙避開,一個不留神,撞在一個行人身上。那人是一個年輕公子,卻神采飄逸,眉目間隱有英氣。心源誤撞了人,連忙賠話時,那人知心源是無心誤撞,也不計較,雙方客氣兩句,各自分別。心源在黑暗中看出那人臨去時,臉上卻帶著愁苦之容,也未十分在意。忙尋老頭時,業已走出很遠,心源連忙就追。老頭回頭看見心源迫來,拔腳便跑,任你心源日行千里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雙方相差總是數丈遠近。直追到城牆旁邊,這時城門業已緊閉,一轉瞬間,那老頭已經站在城上。心源何等快的眼光,並沒有看見他怎麼上去的。既已看出一些行徑,如何肯舍?口中不住地央告,求那老頭留步。腳底下一使勁,也縱到了城牆上面。那老頭見心源縱身追將上來,「噯呀」一聲,一個倒翻筋斗,栽落護城河下面。心源急忙隨著縱身下去,再尋老頭,哪裡還有蹤影。

  雖知老頭是個奇人,特意試他,只猜不出是何用意。見天上繁星隱曜,寒風透骨,大有下雪光景。呆想了一陣,無可奈何,只得無精打采回轉嶽麓山破廟之內。那黃玄極、周淳已不在廟內,看那供桌上燈檯底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黃、週二人因等他不見回轉,現在有事,須到衡山一行,明日午後准可回來。廟中茶水、燈火俱已預備,請他務必等他們回來,一同上路等語。心源見了這張紙條,只得在廟中等候。隨便在一個板桌上躺下,思潮起落,再加上泉聲松濤響得貼耳,益發睡不著。重又起身,走出廟外一看,四面漆黑,白日所見的峰巒岩岫業已潛跡匿影。心源隨便在廟旁一塊大石上坐下,一會工夫,樹定風息,鵝掌大的雪花一片片飄揚下來。在這萬籟俱寂的當兒,連那雪花落地的聲音,仿佛都能聽見。心源越坐越無聊,忽然覺得前額上流下冰冷一片,用手一摸,原來是雪落在他的頭上,被熱氣融化流了下來。

  心源見雪越下越大,便站起身來,抖了抖身上積雪,便要回轉廟中,忽聽一陣破空的聲音。心源劍術雖不高明,卻是行家,聽出來人厲害,連忙把身體藏在樹後,隱在暗中,看個動靜。剛剛藏好身形,那駕劍光的人已到面前,兩道黃光一閃,在破廟門前現出兩個奇怪裝束的人,竟與昔日西川路上所遇八魔邱舲一樣打扮,俱是披頭散髮,手持喪門長劍,穿得非僧非道,黃光影裡看去,形態非常兇惡。心源大吃一驚,猜是八魔跟蹤尋來為仇。自思能力決非來人敵手,伏在那裡連動也不敢動。正想之間,那二人來到廟前,更不尋思,已走進廟去。心源暗暗僥倖自己不在廟內。正要趁他二人不見時逃避,猛覺左臂一麻,身子立時不能動轉。情知中了別人暗算,來的尚不止那兩人。不由長歎一聲,只得坐以待斃。不大工夫,那先前進去的二人已然走了出來,口中連喊奇怪,說道:「明明徐嶽說他在這裡住,如何會不在此地?」

  內中另一個人卻說道:「三哥不要忙,你看廟中燈點著,料定那廝不會遠離,終要回來,我們坐到那石上去等他回來如何?」

  說著便往心源剛才坐的那塊大石走來。這時雪已停止,地上積雪約有寸許。心源在樹後看得清楚,見來人往自己身旁走來,不由暗中捏著一把汗。幸而那二人並不曾看見心源,只來到了樹前,便在那石頭上用手拂了拂餘雪,隨便坐下。還未坐定,便聽一個說道:「六弟,你看這石頭上面顯有厚薄痕跡,明有一人在此坐過。莫非那廝就在這附近,不曾走遠?」

  還有一個答道:「這有何難,我們只消把劍光放出,四處一尋,除非他不在此地,不然還怕他不現身出來不成?」

  話言未了,忽聽叭的一聲。那先說話的人跳起身來,大喊道:「六弟留神!有人在暗算我二人了。」

  說罷,先將劍光放出,護住身體。那後說話的人便問究竟。那先說話的答道:「我正在聽你說話,忽從黑暗之中有人打了我一個大嘴巴,打得我頭上金星直冒。不是有人暗算,還有什麼?」

  正說著,又是叭叭兩聲,一人又挨了一下,打得還非常之重。這二人都大怒起來,各人將劍光放出,上下左右亂刺了一陣。誰知劍光舞得越快,挨打也來得越重,只打得二人頭昏腦漲,疼痛難忍。心源在樹後正當擔驚害怕,忽見二人被一個潛身暗處的人打了個不亦樂乎,非常好笑,幾乎忘了自己也是動轉不得,同處危險之境。又聽那二人當中有一個說道:「六弟,我看今晚之事,有些稀奇。起初尋那廝不見,原是好好的,為何才往那石頭上一坐,便挨起打來?要說是你我敵人,憑著那人能夠隱形這一點,便能取我二人性命如同反掌。大概我們衝撞了樹神,他竟打我們幾下,以作儆戒也未可知。」

  另一個道:「你說話不要如此隨便,現在諸事還不知真假,留神出了笑話。那人既不在廟中,莫如我們暫且回去,明早再來吧。」

  言還未了,每人臉上又是叭叭兩下。嚇得這兩個魔王也不說話,不約而同地駕起劍光便走。心源在樹後見二人膽怯逃走,神情非常狼狽,也覺好笑。忽見黃光在空中直轉,好似有什麼東西阻住似的,逼得那兩道黃光如同凍蠅鑽窗紙一般,四面亂沖亂撞,只是飛不出圈子去。心源暗暗驚異。一會工夫,兩道黃光同時落下,依舊出現先前二人,走到心源藏身的大樹面前,交頭接耳商量了一陣,各人盤膝在雪地裡坐定,將劍光護住身體,口中念念有詞,半晌不見動靜。只聽一人道:「怪哉!怪哉!怎麼今晚連我們的法術都不靈了?」

  另一人答道:「我看此地不會有這麼大本領的能人,能夠不現身形,破了我的妙法,還將我等困住的,定是那樹神與我二人為難。」

  說到這裡,聲音便放低了。又待了一會,那二人雙雙走近大樹跟前,朝著那樹說道:「我二人來此尋找仇人,並不曾與尊神為難,何苦與我等作對?」

  心源見那二人站在自己面前,相隔不到丈許,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聽他二人那裡祝告,連自己也疑心是衝撞了本山神靈,故爾不能動轉。正在沉思,忽聽腦後「噗哧」一聲冷笑,把心源嚇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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