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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張三答道:「我身邊不是沒有盤川,只為看不慣的那些狗臉,不願去往鎮上飲食。我料你家必不在遠,如有好心,不論什麼,吃上一點,我就走了。」

  郝濟初意,乃父少時還要回轉茶館,走開不便,又想與對方結交,不舍錯過,意欲陪往鎮上吃上一頓,就便探詢他的來歷,如是無心路過,交此異人自然絕妙,真要仇敵派來,也可作一準備,不料對方不肯去,反要到他家中飲食,正想用什話來回答,張三已先答道:「你有什事情為難麼?」

  郝濟想起父親平日所說,不敢告以真情,忙答:「我還有一個約會,恐怕耽誤。大爺如果不願往鎮上用飯,請你老人家等在這裡,我去去就來也是一樣。」

  張三答道:「你有約會,我不勉強,不過你約的那人暫時不會回來,我還有事就要起身,必須快去快回,來得如慢,我就吃不成功,辜負你的好意了。」

  郝濟出來時久,恐乃父尋他,也想就此回往茶館探望,聽完轉身要走。張三又將他喊住,令其東西不要多買,最好現成食物。郝濟手中烙餅業已放下,間明張三喜吃之物只是一壺白酒、一斤熟牛肉,別的全都不要,口氣十分堅決。到了鎮口回望,張三似在吃餅,暗忖:此人實是奇怪,穿得那麼窮苦,還非吃那酒肉不可。在我有意結交,自無話說,他真一點不客氣,偏又不肯去往鎮上,大日頭裡要我往返奔馳,樣樣都要依他,許多不近情理,定是知我來歷,有心相試,這類高人往往難測,怠慢不得,最好爹爹此時走來,見面一談自可問出真相,否則要是仇敵一面,豈不討厭?心中尋思,人已趕回茶館。

  還未走進,主人已經迎出,見面笑說:「你爹命人來此送信,說黃莊主業已拿出許多錢米,並還答應由他領頭,約了遠近許多富戶鄉紳一同捐助,辦理救災之事。你爹十分歡喜,現在莊中等候音訊,商計如何下手,還有些時耽擱,也許今夜不能回去,命你照他所說,去往家中等候。」

  郝濟問出傳話的人剛走不久,忙即趕上前去,所說與前相同,初意本恐來人尋他不到,父親聞知又生憂疑,後見那人原是去往黃莊送柴的一個長工,金標請其帶話,無須回信,才放了心,可是那人已走出半裡多路才得追上,等匆匆趕到鎮上買了酒肉,再往鎮口趕回,往返之間,時候自然多了耽擱。

  郝濟還想父親今日多半不會回家,索性只我一人,反倒好辦,早知如此,把那姓張的請到家中細談,豈不更妙?及至回到原處,那自稱張三的窮漢己不知去向,地上卻用樹枝留下字跡,大意是指郝濟三日之內不可離開本村,人卻要守在村旁草坡一帶,牛更不可離身,事完可去新蔡縣西門善法寺後園之中相見等候。

  郝濟看完大驚,暗忖:我雖在途中有點耽擱,照我腳程,至多也只頓飯光景,這裡無水時節便無什人來往,大水之後更成死地,共只來路一條,此外均是被水隔斷的坡陀墳山,休說常人,便是武功多好,也難隨意飛渡。我一直都在留心,任走何路,斷無不見之理,何況到處都是大水,就是有點高地,老遠也可望見,怎會影跡全無?四面查看了一陣,鎮後一面到處空蕩蕩的,哪有人影?父親又在黃莊,當日不能回來,只得把酒瓶還給人家,帶了一些熟肉往家中趕去。到後一問,甚是安靜,並無生人來過。

  正盼金標回家商量,黃莊忽又來人,說這次辦賑黃春十分出力,在金標未到以前先就有了準備,金標一到,立請一同主持。金標本意還不放心愛子,後見像黃春這樣惡霸居然肯大量捐助,妙在其餘十多家土豪富紳也均在他領頭之下全數答應,與往年互相推託、暗中作梗大不相同。為了辦事無人,公推金標為首主持,以前所聞各莊囤糧不祟的話已全成了過去。金標沒想到事情這樣順手,好生高興,覺著義不容辭,因此連想抽身回家一行的初意都全去掉。雖因聽說水勢太大,料知仇敵暫時不來,仍防萬一,特意寫上一封密函,托人帶交愛子,令其隨時留意,如有仇敵上門,可告以救災事忙,請其訂約相會,事情一完便與相見。

  郝濟一聽,父親至少也要五六天才回,又不許往黃莊探看,聽張三口氣,分明二三日內便有事情發生。先頗愁急,繼一想爹爹為了救人之事不能分身,我雖不曾成年,也快長大,又學了這一身功夫,我不能代爹爹分優已是慚愧,如何擾他心神,使其增加愁急?想到這裡,心膽立壯,連乃母也未明言,立照金標來信所說,告訴村人暗作準備,一面照張三所說,由當日起守在村旁草坡之上,假裝放牛,暗中等候。

  連過了兩天,都無什事。金標每日均托便人帶信,郝濟也將村中平時情形托人帶去。那條水牛從小便經郝濟抱出抱進,業早長大,壯健非常。郝濟受了老父之教,每日還是用那前法,當放牛時候,雙手分持牛的前後腳,到了草坡之上再行放下,回時也是如此,有時還要握緊牛腿舞上幾圈。那牛習慣自然,一點也不倔強,反和主人十分親熱,許多地方均通人意。有時郝濟兩膀平伸,牛便端端正正立在上面,托了出去,接連好幾年,始終不曾斷過一天。因金標不曾明言,郝濟從小只會用功苦練,不曾和人動手,也不知自己本領能有多大,一心記著父親指教,強中更有強中手,必須虛心不可自滿的話,對人最是謙和。

  牧牛的草坡就在村旁不遠,當中還隔著一條小路,已被水淹。那牛素受主人愛護,身上油光水滑,乾淨非常,郝濟放牛時惟恐泥汙,仗著相隔只得數尺,照例托了水牛連人縱過,或將那牛隔水往對面坡上一送,拋將出去,任其縱落。這等神力本在無意之中練成,不是從小有高明指教,本身具有極大毅力恒心,歷久不斷,決難辦到。兩膀神力自然增長,便是村人也都見慣,不以為奇,草坡地方又小,別家放牛都不在此,照例獨往獨來,旁邊極少有人作伴。

  到了第三日早起,郝濟剛把牛放向坡上,坐了不多一會,正想今已第三日,張三爺所說之事並未發生,不知下半日有無動靜,忽見一條小木排,長才五六尺,寬只尺許,上面立有二人,由西北方水地裡左穿右轉繞將過來。前頭一個撐排的是個土人,後面一個約有四十歲左右,穿得雖樸素,看去卻頗異樣,一望而知是個外方來的武師,故意裝出這等神氣,知道當地只此一處小村落,村人交往都在本地,回憶張三所說,心方一動,木排已停在相隔不遠的高地旁邊。那人輕輕一縱便到坡上,和撐排土人低聲說了幾句,便一路縱躍,越過幾處土堆,到了人村路上,看意思似往村中尋人。

  郝濟知道村人均經指點,便裝不見,暗中查看來人動作。果然那人剛要人村,便遇見兩個奉命留意的村人。雙方談問了幾句,那人立往草坡這面走來。郝濟在來人轉身時,業已得到村人用手勢所發信號,知是仇敵派來,心中氣憤,表面卻不露出,故意回身,估計來人快到身後,指著水牛自言自語道:「大黑,你吃飽了草,我該回家去吃午飯了。」

  說罷,身子一蹲,雙手平分,那牛立將四蹄,踏將上去。郝濟隨即托牛起立,微聞身後「噫」了一聲,回看來人,業已走到,故意笑說:「這位大爺請讓一步,我好過去,否則這牛雖不甚重,身太龐大,性子不好,就這樣牽它過去,下面又有一條水溝,鬧得滿身泥汙,洗刷費事,師父看見,還要怪我。」

  來人不等話完,已早讓開。

  郝濟明知對方業已驚奇,還想暗中查看自己身法,仍裝糊塗,謝了一聲「勞駕」,便托牛下坡,暗中用力提起真氣,從容走往水邊,連人帶牛一躍而過。到了對岸,正往俞走,來人忽然趕上,笑說:「老弟請停一步,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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