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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同是避秦人異域班荊成宿契 別有傷心史深宵促膝話前因(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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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覥在寨中匆匆安置好了妻子,照俗禮向女主人答了謝。回來見產婦、嬰兒兀自不醒,不時按脈,仍是好好的,心中益發疑慮,以為奇症。想了許多方法,灌了好幾次藥,終是無用。他哪知產前服了異果之故。似這樣目不交睫,晝夜守護,等過了三日三夜,嬰兒首先醒轉,啼哭索食,聲音甚是洪亮,又是妻子胸前鼓脹,兩乳翹挺,不知何時奶汁已將前後胸衣服濕透。忙把小兒抱近身去,正待讓產婦湊上身去喂,說也奇怪,初生才只三日的小兒,不特筋骨堅硬,體格健壯,竟能爬行伏在乃母身上食乳,咕咕有聲。不多一會,產婦也漸漸醒轉。顏覥這才放寬心,將備就食物,端過去與她吃了好些。重按了按脈象甚好,產婦身子也甚安適,一些也不顯產後柔弱之象,只不知三日昏睡是何緣故。顏妻問起前事,怎得有了棲身之所。顏覥把經過奇遇說了,俱都感謝神虎不置。 顏妻見顏覥飽經憂患,一連累了數日,好在室中有山女服侍,自己行動自如,精神健康,再三矚咐安睡些時。顏覥擔心妻子,一直忘了拜謁本寨寨主,疲極之餘,一著枕便睡了一整天。第二日早起,還未醒轉,顏妻忽見藍馬婆情急敗壞,跑將進來,因為走得匆忙,沒有看見屋角竹榻上安睡的顏覥,一直奔到顏妻床前,急喊道:「你的丈夫呢?」 一言未了,虎王雖是初生嬰兒,一則生具異稟奇資,二則連吃了異果化成的靈乳,天生神力,靈敏非常。彼時正趴在乃母身上吃乳,忽見一個其勢洶洶的面生婦人跑來,小心眼裡以為她要和乃母相打,哇的一聲,一側身,伸出堅硬結實的小手,對準藍馬婆臉上便抓。藍馬婆驟不及防,竟被他這小手抓得生疼,心中大怒,想回手打,又覺不好意思。偏巧顏妻震于來勢,忙著應付,更不料小兒有此大力,也未安慰道歉。又恰巧顏覥聞聲驚醒,走了過來,便疏忽過去。由此藍馬婆也不喜他母子,以致日後鬧出許多事故。不提。 顏覥一問來意,才知他夫妻入寨以後,第二天起,黑王神連來了三次。因它從不走進寨門,山人見無甚表示,供它果菜又不吃,誰也沒想到它是前來查看顏覥夫妻待承安全如何,也就罷了。誰知今早有兩個寨中的百長采了新瓜,坐在寨前石上,連吃帶談龍門陣。一會談到顏覥夫妻的事,不知哪一句說話錯,稍有冒犯神客的地方,黑王神忽從石後出現,縱身怒吼,一爪抓死了一個,另一個也被抓斷了一隻臂膀。接著便向寨門怒吼不去,誰也不敢走近。藍馬婆多著膽子走出,連著朝它禱告許願,挨樣詢問,才知是要顏覥出去相見;如今黑王神還在外面等候,務請顏覥出去打發它走,以解神怒。 顏覥聞言,忙和藍馬婆一同趕出,遠遠聞得虎嘯之聲傳來。到門一看,果然神虎當門而踞,目光如電,神態威猛,正在怒吼,震得木葉驚飛,四山都起了回音,鋼針一般的黑毛根根直豎。山人甚多,俱都不敢近前,遠遠圍跪在地,喃喃祝告許願,叩頭如搗。滿地俱是蔬菜山果,零亂踐踏,爪痕處處。知是山人所供,被神虎發怒抓落。另一旁山石上躺著一個抓斷了膀臂的山人頭目,也在呻吟呼痛,哀求黑王神饒命。 說也奇怪,那虎怒發甚猛,一見顏覥走到,立時停了怒吼,身上的毛全都倒下,緩緩站起來,將長尾搖了兩搖,朝顏覥身前挨挨擠擠。顏覥伸手摸摸他的身上,竟動也不動,仿佛家貓見主一般,溫馴無比。顏覥知它來意,一半是惟恐山人對自己有了怠慢;一半是因虎爪虎腹兩處傷還未愈,尚待醫治。那兩個頭目一死一傷,弄巧就許有於自己不利之言,所以神虎發怒。否則先時那等咆哮,何以見面後又如此溫馴柔善呢?山人反側,其心不定,經此一來也好。便低頭默祝道: 「大神如此厚愛,粉身難報。只是自己身在異地,人非族類,舉目無親,諸須謹慎,方無遠害。大神不能常在此地,他們即便有什麼不對,總望寬恕一二,以免山人遷怒自己,愛之適以害之,反而不美。至於醫傷一事,因是匆匆走出,未攜藥具,請在外少候,等入內取了藥具,再陪大神同往僻處醫治如何?」 那虎聞言,將頭連點。藍馬婆見顏覥朝虎低聲說話,不由又起了疑意,顏覥卻未在意。 顏覥剛轉身要走,那虎忽然銜住衣角不放,不走,虎又頭頂促行。顏覥先不如何意,如是者兩三次,忽然想起嬰兒體力健壯,生有異征,神虎如此呵護,必非無因。這般情景,莫非它還不放心山人,想見嬰兒一面不成,試一問詢,那虎果又將頭連點。顏覥借此賣好示威,便對藍馬婆和眾山人道:「黑王神前生和我父子是好朋友,所以今生如此保佑。适才那兩位百長因犯神怒,雖然一死一傷,現在我己與神言明,從今以後不再傷人。我父子夫妻三人暫借寶寨棲身,待機一到,得便自去。不特黑王神諸多降福,便是自己,日後也必設法重報,只管放心就是。」 除藍馬婆一人因有乃夫先人之言將信將疑外,其餘人親見如此神異,俱都畏服不置。 顏覥又說黑王神要看小孩,便逕自奔回屋去,和顏妻說明,拿了藥包藏在身上,用被抱起嬰兒,二次跑出。那虎自在寨門前蹲伏,等顏覥近身,方行站起,用虎頭向胯下拱了兩拱,重又蹲下。顏覥知虎要他上騎,連說不敢。經不起那虎連拱不休,顏覥還想把嬰兒送了回去,或是托藍馬婆代抱,轉交顏妻,那虎卻咬緊嬰兒包布不放。嬰兒生時匆遽,事先未備小衣服,幸值天熱,只用一塊被單撕下來的舊布齊胸包住。那威猛的大虎只管在顏覥身旁挨擠銜扯,嬰兒竟似素識一般,睜著兩隻精光黑亮的眼睛,把露在被單包外的一隻小肥手,不住在虎頭上拍打,笑嘻嘻一絲也不害怕。休說旁觀諸山人,便是顏覥也覺希奇。知神虎要嬰兒偕行,必有原因,便恭恭敬敬告了得罪,騎上虎背。 那虎只將大嘴一咧,掉轉身子,一聲也未出,四足一蹬,便穿出去二三十丈。顏覥懷抱嬰兒,穩坐虎背,雙足扣緊虎腹,一任它登山渡澗,縱躍如飛。只聽兩耳風生,林木山石如急浪奔濤一般往後倒去。不消片刻工夫,已是跑出老遠。回顧青狼寨,已隱入亂山之間,不見影子。虎行生風,又是騎虎急行,顏覥覺著山風甚勁,身有涼意,初生嬰兒恐怕受寒,想解開上衣,把嬰兒的頭面包藏起來。誰知嬰兒卻是不耐,口裡大聲啼叫,手足亂掙,力氣又大得出奇。顏覥恐一個閃失,抱不穩從虎背上墜將下去,小命必然斷送,反而不妙,只得由他把頭臉露出,沖著前面。嬰兒這才老實了些,胖手招搖,迎著山風,歡笑不已。 顏覥因嬰兒遇虎而生,取名虎兒,這時見了他這些異狀,懷念先仇,悵觸身世,不禁悲從中來。探頭含淚,面向嬰兒道:「虎兒,虎兒,你爹爹身負血海深仇,我與你母流亡在外,受無盡的艱辛困苦,難中產你,九死一生,幸得虎神垂佑,才保無事。如今仇人勢盛,圖報無日。見你具異稟奇資,又得山神呵護,好似生有自來,莫非將來報仇之事還應在你的身上麼?」 顏覥不過是有感于中,自然流露,明知嬰兒也不會懂,隨心發洩。那麼大的風,休說傾吐出來,語聲說得甚低;便真個向著成人大叫疾呼,也未必聽得分明。誰知嬰兒仰望乃父淚容,競有感觸,立時不再歡笑,扭身用手去撫摸顏覥的淚眼,狀若安慰。 顏覥方在驚異,虎步一緩,業已停在一個山谷之中,蹲伏在地上。顏覥知到地頭,剛一跳落虎背,還未及觀望穀中景物,忽聽虎低聲一嘯,接著便聽穀頂崖壁樹枝寨餌作響。方疑有蛇,猛見眼前白影一閃,從崖上飛落一物。退步定睛一看,乃是一隻半人高的小白猿,生就一身銀雪也似的白毛,油光水滑,閃閃發亮。兩隻火眼,一雙金瞳,光射尺許。一落地,先向那虎叫了兩聲,便往顏覥身前人立走來,伸出兩條長臂要接嬰兒。嬰兒更似和它熟識,張著兩條小胖手往前伸撲。 顏覥見白猿生得那般異樣,知是靈猿,不由將手一松,虎兒已撲人白猿懷裡。顏覥終有些不放心,剛要伸手接回來,誰知那白猿接過嬰兒,忽然朝著黑虎一聲長嘯,便飛身而起,離地數十丈,往崖腰上縱去。後爪抓著那麼峭削的崖壁,如履平地一般,只見一條白影在崖壁上電閃星掣,飛轉了幾下,便即不見。也沒聽嬰兒哭叫之聲。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知道那猿捷逾飛烏,萬迫不上。忙著那虎,竟若無其事。心想:「嬰兒生下來就有許多奇征異事,白猿又是神虎叫來,嬰兒生命決然無害。但恐白猿將嬰兒抱走,隔些月日不歸,不特愛妻面前無法交代,自己只此一子,也難割捨。」 顏覥忙問那虎道:「靈猿將我兒抱去,少時能回來麼?」 那虎將頭點了兩點,即仰面躺在地下,揚起那只受傷前爪。顏覥才明白那虎因治傷時小孩無人抱著,特地喚來白猿代抱。適間那虎點頭,想必不消多時,自會回轉,便不再著急。見虎肚臍和虎爪上膏藥仍在,先代它揭了下來,將帶來的藥包打開,就左側崖上飛瀑灌了一水瓶山泉,將傷處沖洗乾淨。然後用小刀修去傷處腐肉,二次用水沖過,上了生肌藥粉,貼上膏藥。對虎說道:「大神原來瘡毒很重,上次挑去那根毒刺,以為總得再醫幾回,不料好得這般快。今天已上了未次化血生肌的藥粉,再有三日,膏藥自落,便可復原如初,無須再看了。內子新生體弱,難禁憂思,來時沒有對她言明,恐回去晚了不放心。望大神憐佑,急速喚回靈猿,送愚父子回去吧。」 那虎翻身坐起,只搖了搖頭,也不叫,也不動。顏覥見它一搖頭,不禁又著起急來。忙問:「嬰兒少時歸不?」 那虎又將頭連點。知道去的地方決非近處,虎既不允許叫回,急也無用,幸而沒有表示當日不歸之意,只得權且寬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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