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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兩探妖窟雷雨竄荒山 載訪仙娃願言申宿契(4)


  紀光見他仍是倔強,不聽來時囑咐,未免也有些生氣。瞪了他一眼道:「你那麼矮小,不比昨日是個急勁,仗著你身輕,縱得它過。須知這飛索渡人,快有快法,慢有慢法,非內功有了極深根底不行。快走似難實易,慢走似易實難,手上得持有東西。你雖常練道家吐納功夫,一則為日尚淺,二則門徑不同,既未習練,僅仗力大身輕,如何能背得我過,這麼大山風,難道我這麼大年歲,陪你跳崖麼?你如不信,也無須背我,你試空身一人走一回試試看。」

  紀異自信從小就能穿枝踏葉,縱躍如飛,哪裡肯服,便單身往索上走去。起初提著滿身勇氣,走得飛快,還不怎覺難。及至離崖三四丈,忽然一陣大風吹來,一個不留神,身子往旁一偏,竟往側面壑底翻落下去,再想穩住腳步,已然不能。還算他身子矯健,落時兩腳交叉,鉤著長索,身子往上一挺,雙手將索握住,身子被風吹得晃了好幾晃,才行停止。紀光知他平日輕靈敏捷,雖難穩渡,卻不至於出錯,到此也代他暗捏冷汗。便高叫道:「孫兒,你已輸了,就是過去,也不算了。不必站起來,仍照你平時穿躍樹枝之法回來吧。」

  紀異仍不甘服,還想立起試試。好容易才得穩住身形,站在索上,起初不大留心,還可憑著那股子勇氣,走得遠些。這一格外留神,惟恐二次失足,反倒更難走遠,不是偏東,便是偏西。再加山風時來,無法使左右輕重勻稱,依舊手忙足亂,翻落下去。不過事前多加一分防備,沒有第一次驚惶而已。紀異見實不能立起飛渡,才知天分是天分,學問是學問,沒有練過,僅憑天資,終是不行。又聽映雪笑聲不絕,真是悔恨氣惱。沒奈何,只得遵照紀光所說,攀索回到原處。

  紀光已折了一枝長竹竿,持在手內。低聲說道:「孫兒,下次萬萬不可如此自恃。其實這飛索渡人,如有憑藉,毫無難處。我雖不如你的天資稟賦遠甚,到底練過數十年武功,且待我走給你看。少時你仍縱過去便了。」

  說罷,將長竹竿往兩臂一斜,端平捧起,徑往索上縱去。走十幾步,緩一緩,將氣勻住,又走。有時遇見大風,人便停住,與風相戰,身子竟歪斜在向風來的那一邊,卻不翻倒,像粘在索上似的。這樣時停時進,時緩時速,點水蜻蜓一般,轉眼到了對崖。紀異也跟著縱身越過。

  紀光先向映雪行禮,述了來意,便命紀異將空中銀燕招下。映雪接在手中,見這銀燕動也不動,好似餵養熟了的,好生高興。說道:「家師昨早回來,言說前晚追趕妖人,在萬花坪舊址湖心沙洲一所竹屋之內破了邪法,救了許多銀燕,代屋主將妖人逐走。吳師姊又談起你二人遇險路過之事,才知你們便是那沙洲主人。這裡原是家師修道之所,自從移居莽蒼山大熊嶺後,每年只有春秋兩季來往兩個月。去年冬天,收進一個女弟子,名叫呂靈姑,是個孝女。家師對她十分憐愛,老恐她一人在山中孤單,這兩次來了,均未住多日,總是略微指點便走。昨晚你們如來,還可相遇,今日已回大熊嶺去了。行時留話,說你們這幾天必來看望,命我轉告,你那沙洲上產有一種蛇菌,大是有用。只是如今還未生出,須等明春大雷雨後才有。到時請你務必留下幾個,用鹽水泡起。明春家師回山,親自去取。你送我這兩隻燕兒,倒真靈巧。再經我一訓練,明年今日你們再來看時,便兩個樣兒了。只不知它們離了群,養在我這裡,心中願不?」

  說時,那兩個小燕竟似懂得人意,不住曼聲長鳴,拿頭在映雪掌上挨擦。映雪見狀,越發愛極。紀光應了留菌之事,又把銀燕的好惡和喜鹽如命一一說了。

  紀異見小燕依戀映雪,心中好生不快。正想朝乃祖示意別去,忽聽山角後面有兩個女子說笑之聲。映雪一聽,丟下二人,口中喚一聲:「是玉姊來了麼。」

  便往山角後跑去。一會工夫,從山角轉出兩個女子,一個便是那日所見的吳玖,另一個白衣如雪,背插雙劍,生得身長玉立,英姿颯爽,卻是初見。吳玖一見紀光帶了紀異在前恭候,便搶步上前,答禮道:「承蒙在顧,又贈愚姊妹靈禽,足見盛意。家師離山他去,雪妹想已告知。這位乃武當派名宿半邊大師門下弟子女昆侖石玉珠姊姊。那日老先生駕臨,因時太倉猝,又未奉有家師之命,不敢多留。今日並無外人,同往洞中小坐敘談如何?」

  紀光自是願意。紀異也動了好奇之想,便將回意打消。

  祖孫二人向石玉珠見禮通誠之後,便由映雪在前領路,往前山洞府之中走去。那日紀光祖孫驚恐饑疲之餘,來去匆匆,雖覺山勢奇秀,並未識得廬山真面目。這時事過心閑,又是由後山轉到前山,一路留意觀賞領略,方看出山的妙處,真個是雄深險峻,秀麗清奇,兼而有之。

  走了一半路程,快到前山,按理,那日所見矮屋和洞府位置在山頂之上,原應折向高處才對,而且已然望見左側山頂便是洞府。不料映雪忽然領了眾人向右側一條通往下面的窄徑走去。那窄徑藏在茂林嘉木之中,不到近前,簡直看不出有路。人行其中,映得眉發皆青。再加上細草蒙茸,秋葩競豔,草氣花香,沁人心脾。越顯幽絕。

  繞行有裡許之遙,越走地勢越低。紀異看出與洞府有點背道而馳,忍不住道:「适才若往上走便是山洞,卻引我們到此則甚?」

  紀光方以目示意,前面映雪已然聽見,回身笑嗔道:「你這孩子,懂得什麼?前日你們所見,乃是後洞,平時我們練氣觀星之所。這裡才是正門戶呢。你嫌遠,我們抄點近路吧。」

  說時,又引了眾人從一個危崖夾壁之中穿行過去。那夾壁曲曲彎彎,長有百丈,兩邊危壁如削,僅露一線天光。最窄之處,人不能井肩而行,甚是幽暗。

  夾壁走完,豁然開朗,面前現出一片極大的山坳,三面清水圍著一片平地。到處都是千百年以上的老梅花樹,有的雄根虎踞,繁枝怒發;有的老幹龍伸,鐵柯虯舞;有的輪園盤郁,磅礴屈伸,自成異態;有的疏影橫斜,清麗絕倫。俱都疏疏密密,散置其間,千形百狀,圖畫難描。如在花時,這一片香雪,更不知還有多少妙處。紀光到此,方知梅坳得名之由。

  另一面卻是一座危崖,大小奇石恍如飛來,高低錯落,附崖挺出。上面建了好些亭臺樓閣,式樣奇古。又就著崖形,鑿了許多蹬道飛橋,盤繞其上,以相通連。正當中是一座高大洞府,上有碧苔拼成的「香雪洞天」

  四個古篆。崖底下,一邊一個丈許高的大洞,裡面碧水漣漪,其深無際。左洞乃是溪流發源之所,水從洞口奪門而出,繞溪而流,直投右洞。水聲湯湯,清泉潺潺,泉韻山光,相映成趣,令人耳目皆清,如入山陰道上,應接不暇。

  紀光祖孫正在四面賞玩,映雪已走向當中大洞下面石級之上,揖客入洞。紀光不說,便是紀異從小生長荒山,也曾見過不少洞穴,以為裡面未必還勝外面。誰知到了洞中一看,竟是珠纓金珞,晶屏玉障,不但合洞通明,亮如白晝,而且玉床碧幾,不染纖塵。尤其石室修整,門戶井然,到處光華燦爛,目迷五色。紀異越看越愛,暗忖:「修道人竟有這些好處。他年母親複生,自己去師父蒼須客的洞府之中,不知能否和這裡一樣?可惜洞中主人是個女的,否則時常來此玩玩多好。」

  紀異只顧尋思,不覺隨了眾人走向吳、楊二女修道室中,見陳設愈加精美。吳玖請眾落座,說道:「此洞乃前百十年前家師修道常居之所。家師曾說,當時道尚未成,喜事好勝,把這座洞府佈置得和仙宮相似。除洞前三千珠老梅外,余者連洞泉溪水,盡出人為。真個是匠心獨運,巧奪天工。後來道成,深覺此事無聊,實非修道人居處參修之所,便要將此洞封閉。經愚姊妹再三求說,才未廢棄。近年移居莽蒼山大熊嶺,苦修未完功果,將此洞賜與愚姊妹居住,只石師姊和二三相知女道友來過。因家師不許招納外人,今日尚是第一次呢。」

  紀光聞言,忙起立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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