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 | 上頁 下頁 |
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九載待靈芝(5) |
|
紀女聞言,自是轉憂為喜。無名釣叟原是路過,便道看望,坐了一會,又囑咐了紀光一番話,便自走去。 經此一來,紀光父女雖然略微寬懷,無奈平時俱把紀異愛如性命,見他小小年紀,孤身千里涉險,怎不心疼。父女二人每從早到晚,盼他早回,真是望眼欲穿。光陰易過,轉瞬多日,仍未見他回轉。那藥所剩無多,服不到幾天,無名釣叟之言雖不至誤,可是也有多受險難之言,不禁又焦急起來。 這日父女二人因盼紀異歸來,說起前後諸事,越說越傷心,正在傷感,恰值紀異趕回,匆匆互說前事,父女祖孫三人,計議停妥。內中只有紀異一人最是傷心。紀光父女俱認為是絕處逢生,萬想不到的事,除了殷殷惜別而外,把連日愁雲全都打掃乾淨,並不怎樣悲苦。當下便照蒼須客所說行事。 紀光先將家中現有的食物備了幾樣可口的菜肴,與女兒餞別。紀女雖然死去九年,仍可還陽。不過在這生離死別之際,誰當著也是有些酸心。這一席別酒,三個人誰也吞吃不下,只把那別緒離情說個不休。勉強終席,天已不早。又備香燭謝了神仙。算計不能再延,才將白眉禪師所賜茉莉仙根,連同餘剩靈藥,與紀女分別服下。棺木只是兩口現成的大缸,早已備好,放置當院掘成的深坑之內。 約有個把時辰過去,紀女覺得頭暈身慵,沉沉欲睡,忙和紀光說了。紀光一按脈象,知是時候,便命紀女盤膝坐在缸中,舌抵上顎,澄心息虛,瞑目入定。又用備就的木棉山麻之類,將身旁圍得空隙填滿。不消頃刻,紀女鼻間忽然垂下兩根玉筋,氣息已斷,只是全身溫暖,神色如生。紀光忙和紀異將另一口大缸扣在上面,將四圍浮土陸續埋攏。 那紀異眼含痛淚,早已傷心到了極處,只因紀光恐紀女將死未死以前,聞到哭聲,亂了神思,再三禁止,沒敢哭出聲來。及至紀女一死,哪還忍耐得住,「哇」的一聲沒有哭出,重又暈倒在地。慌得紀光忙丟了鍬鋤,將他抱起。一眼看到臉上,覺著神色有異,試一按脈象,不禁大吃一驚。忙將他抱人房中,照穴道一陣按捏,費了好些手腳,紀異才得緩醒過來。口中喊了一聲:「娘!」 便號陶大哭起來,強掙著要往院中縱去。紀光含淚按住他道:「孫兒不可如此。你母九年之後,仍要重生,全仗你一人修為。你因在路多受山嵐惡瘴,大病已成,再不聽我的話寬心自愛,倘有差他,不特你母重生絕望,撇下你爺爺老年孤身,何人扶侍呢?快聽我的話好好睡倒,不許妄動,等我弄藥給你醫治才是。」 紀異聞言,吃了一驚,方不敢強掙,嗚咽著說了幾句:「孫兒沒有甚病,爺爺莫焦急,讓孫兒再往院中看上我娘一眼。」 隨說還想起身時,猛的一陣頭暈眼花,兩太陽穴直冒金星,又複暈倒榻上,周身火熱,人事不知,口口聲聲只喊著娘不止。紀光見他病症已然發作,不致悶塞在內,略微放了點心。一邊愛孫病危,一邊愛女身亡,都是一般輕重,哪一邊也須顧到。匆匆忍痛含悲,便先到院中將浮土掩好。然後回身進房,仔細觀察紀異脈象。 原來紀異在路上連受風寒瘴毒,饑渴勞頓,又加憂鬱過甚,把病都積在裡頭,全仗體魄強健,支持了這些天。可是身子越強,受病也越比常人厲害,到家時已在漸漸發作。因紀女臨難之際,紀光通未覺得。紀光适才見他粒米未沾,自己又正一心專注在女兒身上,只當他是捨不得母親,傷心過甚,不但沒有顧到,又強禁他悲哭。紀異連急帶痛,胸中那股抑鬱不平之氣無從發洩,益發把病全逼在裡頭。後來滿腹悲苦,實忍不住,剛一張口,氣便閉住。等到紀光將他抱起,看出不妥,病勢已現危急之象了。 紀光仔仔細細診完了脈,查清病源,開了藥方,好在家中百藥俱備,便取湖水煎了,連洗帶服。這一病直醫了八九個月,始行痊癒,把個紀異身上黃毛都脫了一大半,又養息了兩三個月,前後約有一年光景,才行復原。紀光每日都用溫語勸慰解釋,才將悲懷漸漸止住。 紀異病將好時,見乃母墳頭無甚蔽蔭,扶病在墳頭四外植了許多四季不調的長春樹。這種長春樹,生自南疆深山之中,與別處不同。樹秧最易長成,不消半年多,便已碧幹亭亭,狀如傘蓋,葉大如掌,甚是鮮肥可愛,只有一樁壞處,這種樹只生在高崖石隙之中,平地移植易生白蟻。紀光祖孫都不知就裡,及至移植以後,第一年還好,第二年春天便發現樹上有了白蟻。 這種惡蟲並無眼睛,身輕透明,生就一張尖銳的嘴。看似膿包,卻是厲害非常,無論多堅硬的東西,只被它一鑽便透。往往山中人家房窗戶壁,看是好好的,忽然整個坍塌,成了一堆灰沙,便是受了此物之害。而且掌生極速,無法撲滅。有了這東西,不特沙洲那片竹屋要成灰燼,就是地底兩口大缸,日久也難免被它鑽透。紀女屍骨若為白蟻所毀,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使之還陽。這一來,怎不把紀光祖孫嚇倒。忙想方法除滅時,誰知這東西越來越多,饒你早晚不停手,看看將完,一會又複大批出現。紀女屍骨又因地氣所關,萬不能移。急得紀異晝夜悲泣不止,末後竟在墳上仰天號位,誓以身殉。 紀光既痛愛女,又憐外孫,正打算往桐鳳嶺無名釣叟那裡求救。也是紀異孝感動天,第三日天將明時,紀異伏墳痛哭之際,忽聽樹上有飛鳥振翼之聲。仗著天生夜眼,抬頭一看,見從空中飛落許多白鳥,正在繞樹上下飛翔,啄木之聲密如串珠,撒豆一般毫不休歇。轉眼天明,往樹上一看,那鳥生得俱是雪也似白的毛羽,與鷹差不多大。紅眼碧睛,鐵爪鋼喙,神駿非凡,見人甚馴。所啄之物,正是樹上的白蟻。加上鑒別之力極強,往往一塊好地皮,當它鋼爪落處,便抓起一塊泥土,底下必是白蟻往下鑽的巢穴,內中總有成千成萬的白蟻,蟻穴一現,只見鳥喙亂落如雨,頃刻吃個淨盡。 原來這種白鳥,山人名為銀燕,乃是白蟻的剋星,專以白蟻毒蟲之類為糧,集群而居。許多惡鳥見了它,都得遠避。這些初生不久的惡蟲,哪經得起它一陣啄食,一天過去,蕩然無存。 這些異鳥初來時,紀光已聞聲出觀。後來看出所掀起的蟻穴差不多都是二三尺深淺,知道惡蟲初生,人士未久,幹事無害,不由寬心大放。紀異更是喜出望外,把那些異鳥愛如性命,感同恩人,惟恐其食完白蟻走去,倉猝間又想不出代替食物。便和紀光商量,把家藏許多吃的東西全搬出來一試,只要鳥一食,便可作日後準備。誰知那烏性子奇特,紀光祖孫搬出許多東西,連看也不看一眼,只管繞樹飛翔,卻不領主人的盛情。末後紀異一時情急,無物可取,連鹽也抓了兩把出來,這回居然有了奇效,鹽還未撒在地上,那鳥已向手間啄來,喜得紀異慌不迭地將鹽一撒,回身便跑,將家中存鹽略留少許,餘者全都搬出。 群鳥把鹽吃得高興,竟引頸交鳴起來,音聲清脆,如同金玉交響,甚是娛耳。由此,這一群十余隻銀燕,便留在沙洲之上,再不飛去。三兩年後,便成了一大群。紀異本領日增,除了侍奉外祖,靜待乃母復活外,閑中無事,便以調鳥為樂。那些異鳥本來靈慧非常,一教便會,後來竟與紀異成了形影不離,在家還好,每一過湖出遊,鳥群便飛起空中,相隨同往。紀異嫌那木槳不趁手,紀光又給他打了兩條鐵的。 紀光因想給女兒和自己積點功德,以為九年後女兒復活之基,自從紀異痊癒以後,便收拾好了藥囊貨箱,不時往來雲貴川黔南疆之中,以賣貨行醫為名,濟人行善,端的做了不少好事。遠近山民,俱稱之為麼公而不名,無不十分敬愛。 紀光初出門時,也曾帶過兩次紀異,原想教他歷練,就便可為自己膀臂。誰知紀異生性剛直,愛打不平。在山民區內,因為不識不知,民俗忠厚,又都尊崇紀氏祖孫,還不常有不平之事。一至鬧市城鎮,或是各族雜居的所在,少不得便有倚官壓民,以強淩弱的事兒發生。紀異看在眼裡,怎能容讓,一見便伸手,伸手便是亂子。紀光雖也是扶弱抑強,甚而還命紀異去代作之時都有;卻不是這等明張旗鼓的胡來。見紀異如此作為,不由害了怕。 仗著自己地熟望重,又會一身武藝,一個人足可對付;真遇勁敵,再回來喊了紀異前去相助,也還不遲。因此稍生一點的地方,便不再許紀異同往。紀異雖然不願,一則不敢違命;二則自從鬧過白蟻之後,每次出門日子一久,便不甚放心,怕有別的蟲豸之類毀傷母墓,每一想到,總恨不能插翅歸省。尤其那一群銀燕,紀異走到哪裡,都飛在空中跟著,萬一墓上又有白蟻之禍,那還了得。心中雖想跟著外祖父出去跑,事實上卻有許多礙難。再經紀光再三勸說禁止,也就罷了。於是紀光老是獨行獨往,留下紀異看家守墓。 紀異閑來無事,除了把紀光所教的經書和武功一一溫習苦練外,不是帶了一群銀燕在湖中打槳為樂,便是上山行獵,下水摸魚。紀光每次出門,至多不過一二月光景。祖孫二人除了眼巴巴盼著九年之期快到外,日子過得甚是安樂。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