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李壽民 > 青城十九俠 | 上頁 下頁
第十三回 續命無方二仙憐孝子 返魂有術九載待靈芝(3)


  說著,無名釣叟早把那些朱蘭搗碎成泥,又取了幾粒靈丹研散,和成梧桐子般大小的丸藥。吩咐紀女拿去,每日如法服用。紀異雖覺兩三年壽限太短,不久即到,心中悲苦,卻也無法。私心還想在這兩年工夫,朱蘭靈芝之類的靈葉也許能夠找到,決計等無名釣叟走後,再去滿山尋找。因恐祖父、母親阻攔,心事並未說出。只不住向無名釣叟探聽,這些天生靈藥是何形狀,以免遇上時又失之交臂。無名釣叟憐他至孝,倒也不借盡心指教。因這一來,紀異在十九俠中最稱博識,日後同門師弟,先後有好幾個人俱得了他的益處。此是後話不提。

  這一次,無名釣叟被紀光父女祖孫三人再四挽留,住了五日,才行別去。在這五天之內,無名釣叟除教紀異一些博物知識外,又把醫術秘奧儘量傳給紀光,命他隨時在南疆之中行醫濟世,日後終有善果。紀光自是一一記在心裡。

  無名釣叟一走,紀異晝夜關心乃母安危。先是推說遊玩和打獵、采果之名,在附近一帶深崖峻壑之內,尋找無名釣叟所說的種種靈藥異寶。漸漸越走越遠,不特遠近周圍數百里全被尋到,便是昔日誤走危崖,遇見神獸之所,也去過好些次。仗著服了蘭實之後,益發身輕力健,捷逾猿鳥,每去一次,最多的也只當日便來回。日久,紀光父女俱都看出他的行徑心思,雖然疼愛逾恒,知他比大人還矯健得多,倒也沒甚不放心處。反正不讓去,也禁止不了,只得由他。紀異見祖父、母親除了囑咐出門時須要帶上兵刃暗器,諸事小心外,並未攔阻,自合心意,索性言明瞭再走。

  光陰易過,轉眼一年多的工夫,除常見之物外,無名釣叟所說的各種靈藥,一無所獲。紀異絲毫不灰心,仍是苦求不休。紀女心疼愛子,知道無名釣叟話已說完,紀異只是徒勞,來日苦短,恨不得母子常聚,不願離開。紀異事處兩難,既不捨得違背母親,又恐良機坐失。真個是勞心焦思,日無寧處。

  日子就似這般過去,不知不覺間已是兩年將近,眼看聚首光陰越短。紀光知道修短有數,雖然傷心,也是無法。紀異年紀又長了兩歲,越發知事,比前更加焦急。因近來日裡母親不許出去,便在半夜裡起身。仗著那一雙天生神目和飛快的腳程,出去窮搜崖澗,到了天明之後才廢然而返。一想到傷心處,便背著人痛哭一場。

  這日一看藥罐,見餘藥還多,紀異以為乃母所服的靈藥,兩年光景才服了不足一半。想起無名釣叟所說,三年之內服完藥後,如果無繼,才算無救之言。照目前存藥計算,乃母壽命至少還有兩年,心裡略寬了些。暗忖:「那年所遇蒼須客,看神氣似比無名釣叟道行還高。那朱蘭葉有一多半被他帶去,定然也是和成靈丹,想來還有,如尋到此人苦求,或者有救。只那雲夢山不知在哪一方,無從前往。也曾連問祖父幾次,那地方肯定在遠處,恐自己又要私逃,所以執意不肯說。偏巧日前母親教讀《漢書》,正講起漢高祖下雲夢的一段,才得知道地點是在湖北。若和上次一樣偷跑,路太遠了,母親必不放心,明說又不行;不去更是無望。」

  他又盤算了多少天。見母親雖然照舊服藥,時常面帶悶苦之容,與往常不同。並且一步也不許離開,心中不解,益加憂心如焚。最後決定,仍是在靈藥未服完以前,趕往雲夢山去求蒼須客解救。即使不遂心願,那山既是仙靈所居,也許能尋到靈藥仙草之類,到底比起只在附近山谷窮搜要多幾分指望。便留了一封極懇摯的書信,在半夜裡偷偷起身,往湖北雲夢山上而去。

  那雲夢山,就在雲夢澤的附近。山並不算大,可是洞壑幽冥,窮極深秀。紀異雖是靈敏,一則年紀大輕,沒有出過門;二則又不懂得外邊事故;三則身上未帶著盤川。起初在山中奔馳,還能和上次一樣,采些山果,飲些山泉,以充饑渴。即便出了山,走入山人的村落,有那知道紀光的人,固不把他當作外人看待;就是不認得紀光的,紀異是連日連夜趕路,單討一點吃喝,也還辦得到。等到一路趲行,出了雲貴省界,走人兩湖邊界,誰知越是熱鬧的地方,人情越薄。有時不只要不出吃的,連問路都因紀異不明世俗虛套,說話直率,生得又那般醜陋,不討俗人歡喜,所以不是不理,便是故意捉弄,使他走了許多冤枉的路。他還不敢耽擱,路上至多打一個盹,連睡也未睡好。也不知受了多少饑渴勞頓,好容易才算走到。按他腳程,不過數日可達,卻走了大半個月光景。

  雖然僥倖到達,那蒼須客所居的洞穴,卻無人知道。紀異先在前山尋訪,打聽了兩天,沒有頭緒。第三日起,也不再打聽,一個人滿山苦找,又是兩日。雖是焦急,還以為乃母手中無名釣叟所賜的靈丹尚未服完,晚些日回去,除了母親、祖父惦記外,大事無礙。蒼須客既在山中居住,已然到了地頭,早晚間不愁尋他不著。

  這日走向一個極幽僻的山洞之中,照例先跪倒默祝一番,然後邊走邊喊。入洞走有半裡之遙,漸覺地面平潔,與別處所見洞穴不類。方在猜想莫非蒼須客就住在此洞內?忽然到了盡頭。這種失望的事兒,紀異連日經過甚多,並未怎樣在意。正待回轉,忽聽眸的一聲獸吼,聽去甚是耳熟。再仔細一聽,那聲音就在洞壁裡面,餘響猶然未絕。紀異猛想起這吼聲分明和先前在危崖上巧得蘭實所遇怪物的吼聲一樣,後來無名釣叟曾說那東西是個神獸,已為蒼須客帶回雲夢山去看守洞府。這裡既聽到吼聲,必與仙居不遠,不禁又生了希望。

  停步回身一看,洞中石壁頗有許多裂痕,試著用力推扳,竟然隨手而動。斷定仙人必在裡面,因防外人入內,特地將人口之處堵死。便擇了一塊可以扳動的石頭,用盡平生之力往外一扳。那一塊六七尺大小嵌在壁上的石頭,像後面有人推拱一般,沙沙兩聲,往外直突出來。紀異恐被石壓傷,連忙縱開時,咻的一聲,石出洞現。未及細看,洞壁後面的一怪物,早跟著沖將出來,渾身碧絨,頭上星光閃閃,正是以前所遇的噴雲神獸。紀異識得它厲害,倉猝中喊聲:「不好!」

  拔步便往洞外逃走。逃出還沒多遠,後面神獸已然追臨切近。洞中路徑又黑暗曲折,越靠近洞口,地愈坎坷不平。幸而紀異目光敏銳,如換旁人,就是好好摸索而行,也難免跌倒,何況飛步逃走。紀異一聽神獸追聲甚緊,心裡一慌,恰巧經行之處有許多坑穴,極為險峨,不知怎的一個不留神,踏錯了步,腳被石窩陷住=絆,栽倒在地,立覺一陣腥風從頭上吹過。剛在害怕,猛一動念:「自己此來所為何事?神獸既在此守洞,這裡明明是仙人所居,尋還愁尋不到,怎便逃跑?死活也須將它制伏,才能得見仙人。」

  紀異想到這裡,勇氣大壯,一翻身便即縱起。正待向神獸打去,匆匆回頭一看,那神獸並未追來。記得初跌倒時,吹過一陣腥風,莫非那東西已趕到前面?怎的會不傷自己?且不管它,仍往洞的深處趕去。二次趕到盡頭一看,不由大失所望。原來那洞壁後面的石壁通體渾成,僅有數丈深廣。一層複壁,為神獸藏身之所,已于破壁時逃去。再看被自己扳落石塊的外層洞壁,卻似人力堆砌而成。先還以為仙人仍藏在其內,故弄狡猾,不見自己。及至面壁呼喊乞哀,號哭跳躍了一陣,仍是一絲影響全無,不禁失望。

  紀異剛一回身,猛地眼睛一花,那神獸不知何時又回來,正蹲伏在頭層洞壁外面,頭上諸目閃如繁星,對著自己。紀異這時已是情急悲憤,奮不顧身之際,哪還有甚害怕,大喝一聲,便朝神獸撲去。那神獸竟不和他對撲,撥轉身朝洞外飛逃。紀異見了這般光景,膽力越壯,飛也似拔步便追,不一會,追出洞外,隨著神獸身後,一路穿山越澗,往前追趕。追了一陣,追人一個兩面危崖的深谷之中,眼看前路越窄,形勢越險,已然將到盡頭,神獸擦崖而行,漸難容身。所經崖處,兩崖藤枝樹葉斷落如雨。紀異方在心喜神獸走入絕地,那神獸忽然眸的一聲怒吼,身上綠絨團團鼓起,平地一躍,往盡頭處的崖頂上飛去,數十丈高的峻崖,竟然一躍而過。

  紀異見那峻崖雖然壁立,中間仍有幾處危石可以攀附,和起初遇怪物時那座寸草不生、上凸下凹的削壁比較,上去容易一些。又加最近幾年服了蘭實之後,益發身輕如葉。母親存亡在此一舉,既已追到此地,如何肯舍,便也大喝一聲,跟著往峻崖上縱去,第一步先縱到離地十餘丈的一塊崖石上面。第二步又縱高了七八丈。再想往上縱時,那立足之處,比起頭一二步要小得多,僅能容足,上面可以攀附的地方又相隔愈高;不比平地上躍,可以作勢,須要淩空拔起。

  正在為難,忽見側面壁隙裡掛著一根山藤,離頭只有兩三丈遠近。紀異恐神獸去遠,更不怠慢,雙足一點,斜縱過去,一把撈個正著。好在身體輕靈,多年老藤甚為結實,一路攀援,捷逾猿猱,不消片刻,相離崖頂不過數尺,同時已到那山藤生根之所。匆匆舍了山藤,腳踏藤根,一使勁,竟然縱上崖頂。四外一看,那崖頂上光平,約有百畝。再看神獸,已不知跑向何方。心裡一急,拔步往前跑去。跑到崖口一看,腳底下白雲滃莽,其深莫測。

  紀異正待回身,奔向側旁兩面觀察,忽聞神獸吼聲就在崖底,只因白雲蔽目,看它不見。崖壁又是下削,無法下去。一時情急,暗忖:「神獸吼聲甚近,想必也和來的一面高下差不多。以前被怪物追逐,從數十丈危崖下躍,聽無名釣叟語意,如非壑底有那毒的污泥,並不至於受傷。彼時年紀尚幼,如今又大了兩歲,長了許多氣力本領,水性更是精通。死生有命,為救母親,跌死也值。」

  想到這裡,更不再作想索,大喊一聲:「蒼須仙人,可憐可憐我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