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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棲遲古洞半夜得奇珍 軫念良朋穿晶曆絕險(2)


  二人入穀以後,見兩峰岩壁上全是藤蔓古樹,雖是深秋天氣,因蜀中氣候濕暖,依舊是一片肥綠,映得衣拎面目都似染了翠色。地卻是個淡紅沙地,寸草不生,時有丈許高沙堆阻路。二人連越過了好幾處沙堆,忽然不見地下日影,天色好似陰沉沉晦暗起來。抬頭一看,才知穀徑正走到窄處,兩面危崖峭壁,排雲障日,只能看見一線青天,時有白雲在頂上片片飛過,陽光已照不到地面,所以天色陰暗。路雖還直,只是數裡以外的盡頭處,隱隱似有數十丈高一個石筍將路攔住。空山寂寂,說話走路,襯著那谷音應和,入耳清脆,越顯景物幽悶,使人無歡。

  漸行漸近,果然前面有一個小峰將路塞住,形勢又是上豐下銳,無法攀越。走了好些時候,走的卻是一個死穀。甄濟氣得將擔子往地上一放,不禁喊得一聲:「背時!」

  元兒終不死心,早已往那小峰跟前奔去。一到,便鑽向峰的後面。不一會探頭出來,歡呼道:「路有了,寬大著呢。大哥快來。」

  甄濟聞言,連忙挑擔奔去。到了峰前一看,那峰並非原生,乃是山的一角,不知何年何月經了地震,從山頂折斷下來,倒插在地上。雖將山谷的口堵死,還算側面有一個缺口,約有三尺方圓。鑽將過去一看,陽光滿眼,豁然開朗。外面雖然依然兩面是山,中間卻有一條極平曠的大道,也是沙地,沒生草木。到處都生著一叢一叢的竹子,高的才兩三丈,粗只寸許,根根秀拔,迎風搖曳。二人先一辨認日色和時間,仿佛岔走了一些。元兒又跑到側山頂上望了一望,哪裡有百丈坪的影子。下來彼此一談,反正走錯,索性發一發狠,給它來個錯到底,就照這條路的方向走。即使人找不著,難道還走不出這山去?本山又是道家發祥之地,前山固是宮觀林立,便是後山隱僻之處,也常有高人結茅隱居,只要遇上一個,便有法想。

  因為走了半日,俱覺腹饑體乏,元兒便去撿了些枯柴要烤虎肉就鍋魁吃。甄濟道:「肉多糧少,不知何時走到。我前兩日先遇上野獸,不知打來吃,幾乎餓死。我們還是多吃肉,少吃鍋魁吧。」

  元兒帶的乾糧,原有炒米、鍋魁兩種,另外還有四匣糖食糕餅和三簍兜兜鹹菜,幾塊瘦臘肉巴,兩塊生臘豬腿。因有這許多東西,所以包袱又大又累贅。除了臘肉巴和炒米外,連鍋魁等,十之八九是元兒因為銅冠叟愛吃此物,司青璜走後無人會作,特意命家中伙房加工做了,帶去孝敬師父的。餘者如布帛等,也是送方、司兩家的禮物。昨今二日打開時節,甄濟只看見許多大包小包兒,聽元兒說是送人的禮物,也沒細問,因此屢以食糧為慮。

  元兒笑道:「大哥莫發愁。論說我吃的東西,還算走時母親給我多帶有好幾倍,直到包袱、考籃都裝不下了為止。走這幾天工夫,我的一份也就剩不多了。可是那些送人的東西,倒有一多半是吃的。若不是萬分不得已,我也不願動。早上一說到糧食,就忙著去割虎肉,也沒顧得談這些。真要是沒得吃的話,難道看著吃的去餓死?這十幾個鍋魁,加上虎肉,還夠我倆人吃好幾頓。再走十天,就算什麼東西都吃完了,我們再煮生臘肉來吃,也還夠四五頓呢。不想母親連鍋和針線刀剪都逼我帶著,真是父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當時我雖不敢強,心裡著實嫌帶這些零碎麻煩。幸而我初走得累贅時,因是母親親手料理;不捨得隨便丟棄。如今吃的已然用上,說不定別的也許用得著。樣樣都齊全,你還怕什麼?」

  甄濟聞言,才放了心。

  元兒又將所帶之物詳細說了。一面說,一面火已生好,便用小刀將虎肉切成薄片,用劍尖叉好,在火上烤熟,配上鍋魁,胡亂吃起來。元兒嫌口淡,又取出了些熟臘肉巴和兜兜鹹菜來。兩人越吃越香,吃了一個大飽,才行收拾上路。

  二人只早餐飲過了一頓山泉。人谷之時,山麓曾有小溪,因為不渴,所以未飲。這半日工夫,經行穀中,雖未見水,因不思飲,也未留意。這餓後大嚼,所吃的東西像虎肉、鍋魁、辣鹹菜,無一不是乾燥逗渴之物,還未吃完,便覺口中有些發幹。先是因為二人連日走到那裡,都遇見溪澗泉瀑,並不著急,以為走到路上,前面自會遇著。誰知走了個把時辰,兩山林木雖是茂密,泉源卻無一個。再加上蜀中天暖,秋陽猶烈,又從幽谷陰涼地裡走出來,走入陽光之下,身一發熱,口裡更幹,真是奇渴難耐。只急得元兒在前面一會蹦上這面山崖,一會蹦向那面高崗,到處尋找溪澗泉源,總尋不見。一會又奔回來,挑了擔子,由甄濟前面去找。二人是越著急越出汗,口裡似要冒出煙來,漸漸有些頭暈心煩。比起昨日身臨絕險,饑疲交加,還要難過。幸而俱是天生美質,若換旁人,早已不能行動。似這樣支持到了黃昏月上,始終未見一滴水。總算太陽下去,山中氣候早晚懸殊,一不再熱,還略好些。

  二人俱是年輕大意,渴極尋水,只顧前趕,不顧別的。路徑越錯越遠,毫不覺得,也未算計走有多少裡數。末後乘月趕路到了一處,見兩山漸往中間擠攏,不過形勢不與午間走的峽谷相似。兩山都是上尖下廣。一輪皓魄漸近中天,月朗星稀,清風徐來,雲霧上升,銀光四射。襯以竹石幽奇,峰巒雄秀,越顯得清景如繪,美絕人間。

  二人正苦煩渴,甄濟走在前面,忽聞遠遠泉音淙淙。因為起初盼水大切,有時聽見松濤竹韻,也疑泉聲。及至找到,只見老松吟風,翠竹淩雲,水卻沒有涓滴。這次以為又是聽錯,漸漸越聽越真,好似就在面前不遠。連後面元兒也都聽到,趕奔上來,急問甄濟:「可曾聽見水響?」

  甄濟答道:「聽是有點聽見,只不知能找到不能。」

  元兒急道:「你真糊塗,聽得這麼真,還怕找不到?我猜這水定離我們不遠。這副擔子就放在這裡,先找到了水,喝夠了,再回來拿。」

  甄濟道:「裡面盡是吃的,要遇見野獸來吃了去,才糟呢。你如挑不動,我們把東西都聚在中間,抬著走吧。」

  元兒道:「這半天工夫,連個狼、兔通沒遇見,偏這會有野獸?我不是挑不動,只是壓得和你一樣,有點肩疼,又加渴得心煩。既怕丟了,還是挑了走吧,這點點東西,還用人抬?」

  二人水雖尚未到口,這一有了希望,不由精神大振。口裡只管問答,腳底下卻走得飛快。元兒還催甄濟先走,甄濟卻說:「我們俱在患難之中,應該有福同享。現在水聲越近,知在前面無疑。反正也要到了同飲,何必忙這一時?」

  元兒道:「我卻不像你這般迂法。如這會不該我挑,我便趕向前面先去喝去。」

  甄濟聞言,便要接過來挑,讓元兒趕到前面尋水先飲。元兒卻又不肯,答道:「只一點點東西,卻累你分挑一半。到底水還沒看見一滴呢,哪能就定了准?你要和我同飲也可,你倒是先到前邊去看清楚呀,難道誰還說你偷嘴先飲?」

  二人正在說笑,元兒倏地歡叫一聲道:「在這裡了!」

  說著忙將擔子往山麓一放,一縱步便往山坡上跑去。甄濟隨元兒跑處一看,離地兩三丈山腳腰處,橫著一條白線,月光之下,仿佛一條銀蛇閃動。不由喜出望外,也隨著一墊步,往上縱去。元兒已在地上捧了兩下,因水大薄,沒有捧起。站起身來,順著那條銀線,往高處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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